第五十八章
“三百年前, 曾有位兇殘狠惡，性情乖的魔尊，喜好四處挑起争鬥, 本以為這六界無人能鎮壓其嚣張氣勢, 卻沒想到那魔尊竟被一個凡人女子降伏了。”
天界百花園中, 抱着仙桃的小仙童正認真聽白須白眉的正德尊者講故事，聽到凡人女子這四個字, 他驚訝地開口問道：“那凡人竟有能降住魔尊的本事？”
正德尊者撫須輕笑：“無非是溫柔良善打動頑石，枯敗荒野被情灌溉，魔尊渴求一顆真心，剛好那女子就有一顆世間少有的真心。”
小仙童：“那後來呢？”
“後來，二人相愛，本要厮守終生, 不離不棄, 偏被命運捉弄, 他們之中注定只能活一個, 又逢大魔頭塵無休用混沌禍亂六界，為保愛人安然無憂, 那魔尊便毫不猶豫躍入忘川河中, 取神器天罡劍與塵無休同歸于盡, 可他卻不知, 他所愛的女子亦是至情至性之人, 見他為愛舍身, 那女子也毅然跳入忘川, 決意與他同生共死, 永不分離，最終, 二人魂斷忘川……”
聽到這裏，小仙童的眼淚開始在眼眶裏打轉：“怎麽是如此悲傷的結局？尊者，你不是常和我說惡有惡果，善有善果嗎？他們救了六界，最後不該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嗎？”
正德尊者微挑眉梢：“你說得對，天君也為那二人的故事所感動，于是命我和戰神用重明印修補那位魔尊的魂魄，還破例為他造了肉身，助他到人間與轉世的愛人重逢，不過，這事現在遇到一點麻煩，恐怕會導致那位魔尊不能與愛人相見了……”
“啊！什麽麻煩？”小仙童捧着大桃子焦急地問道。
正德尊者盯着那仙桃彎唇一笑：“他們二人要想在人界相遇還需施些法術，但修補魂魄費了我不少仙力，現在恐怕幫不上他們了，若我不幫他們，這一世他們就要生生錯過了，不過，你把你手上的大桃子給我吃，或許我就有辦法幫他們……”
不等他說完，小仙童連忙把手中仙桃遞了過去：“給你！一個不夠我可以再去管桃仙人要，請尊者務必幫那位魔尊與愛人相遇！”
看着近在眼前的仙桃，正德尊者興奮搓了搓手，正要接過來時，另一只手卻突然插進來，搶先将桃子拿走。
“正德尊者，一把年紀了還騙孩子的食物，不怕別人笑你厚臉皮？”
小仙童循着聲音看去，發現是戰神沈玄一。
正德尊者看着都快到嘴邊的仙桃飛走了，胡子不高興地動了動，咕嚷道：“你不跳出來戳穿我，這孩子就不會知道我在騙他。”
聞言，小仙童面露詫異，半晌才回過神問道：“所以，剛剛的故事都是尊者編造的？”
“诶！可不是啊，這故事大半都是真的！”正德尊者擺手強調。
小仙童已經不相信他的話了，轉頭用詢問的視線看向戰神。
沈玄一将仙桃丢還給小仙童，含笑說道：“那故事确實大半都是真的。”
小仙童連忙靠近沈玄一，拉着他的衣擺問道：“那他們現在在一起了嗎？”
沈玄一想了想，慢悠悠地回道：“還沒有。”
“啊？！”小仙童又開始眼淚汪汪，“為什麽他們沒有在一起？如果連他們都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那我就再也不相信愛情了！”
沈玄一被他的話逗笑了，敲了一下小仙童的腦袋：“你一個小屁孩懂什麽是愛情嗎？”
“我當然懂！神君就講給我聽吧！”小仙童抓着他不肯放手。
瞧小仙童急着給那二人求一個好結局，沈玄一無奈開口：“放心吧，他們兩個未負蒼生，未負彼此，自然值得有個好結果，今日他們便能在人間相見了。”
小仙童的雙眼一亮，随後又好奇地問道：“那位魔尊也變成凡人了？”
“他身負魔骨，凡人的肉身可受不住他的魂魄，所以我和尊者就給他捏了個妖身。”
說起這事，沈玄一的臉色就有些垮，當初為了造妖身，還要想辦法用仙力替代冥樓的法力維系嬰寧的魂魄不散，他沒少和正德尊者頭疼。
小仙童皺起眉頭：“妖與人相戀，同魔與人相戀也沒什麽不同吧，難道他們還要經受重重磨難？”
沈玄一輕笑：“我雖不知他們二人以後的命數，但我卻知任何磨難都不可能将他們分開的。”
說着，他轉身打算離開。
小仙童還想繼續聽故事，急忙喊道：“神君要去哪裏啊？能不能再給我講些故事啊？”
沈玄一頭也不回地說道：“以後吧，我現在要去還債了。”
“還債？”小仙童歪着腦袋一陣奇怪。
旁邊的正德尊者笑眯眯地湊過來：“神君這個故事我也知道，他曾在凡間有過一段情緣，不過結局并不好，那凡人女子因他郁郁而終，而魔界有個蜘蛛精與那女子是好友，因那女子的死恨上了神君，千方百計地想要殺他報仇，神君在得知了因果後心覺有愧，便想了個法子還債，每當那位為神君而死的女子投胎轉世，神君便會将自己的一縷神識投到下界，讓他神識所化的凡人和那女子結出一段情緣，而這情緣的發展，神君便交給了那蜘蛛精來寫。”
這故事挑起了小仙童的興趣，急切地問道：“怎麽個發展？”
正德尊者的白眉微動，指着小仙童懷裏的仙桃說道：“把你的桃子給我吃，我就給你講！”
小仙童低頭看向自己的大桃子，糾結半晌才咬牙把桃子遞了出去。
正德尊者拿過桃子，毫不客氣地啃了一口，甜蜜的桃汁瞬間布滿口中。
小仙童急切地拉住他的袖子：“尊者！您別光顧着吃啊，快給我講嘛！”
正德尊者只好盤腿坐在桃花樹下，看着漫天散落的花瓣，慢聲講起來。
“那蜘蛛精寫的戲碼可有意思了，世世都讓神君愛而不得……”
*
空曠青翠的山野之上，少女身着天青色衣裙，牽着驢子慢步向前走着，烏黑的長發被微風吹起，她将碎發撥到耳後，琥珀般的眸子含笑望向碧藍天幕。
她像永不熄滅的星辰，在何處都能熠熠生輝。
冥樓站在一棵粗壯的樹後，看着少女越走越近，緊張地整理了一番衣裳。
這是嬰寧轉世後，他與她的第一次相見。
因為輪回後嬰寧已經忘卻前塵，他若想讓嬰寧再次愛上他，就必須在這第一次見面給嬰寧留下好印象。
冥樓暗暗攥拳給自己打氣。
不管經歷多少次輪回，他都會拼盡全力讓嬰寧愛上自己的！
他正打算轉身走出去，與嬰寧來個命運的相遇時，一只手突然伸出來攔住了他。
冥樓看去，視線正好對上羅素傻兮兮的笑臉。
“尊上，忙嗎？不忙能不能幫幫新尊上啊，她最近當魔尊當夠了，說當魔尊寶座太硬了，不适合她打瞌睡，這該怎麽辦啊？”羅素搓着雙手，笑嘻嘻地說道。
“你！”冥樓氣惱脫口吐出一個字，又覺得聲音太大，連忙壓低聲音說道：“第一，我現在已經不是魔尊了，你不要叫我尊上，第二，寶座太硬你就給她多鋪幾張墊子，這種小事還跑來問我，你們現在是過得有多閑？！”
羅素不由得嘆氣：“我們現在确實挺閑，新尊上是個悠閑的性子，導致下面的魔族也活得越來越悠閑了。”
冥樓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現在很忙，不想聽你發牢騷。”
聽到他說自己忙，羅素歪着身子朝他身後看去，半晌茫然問道：“尊上，你在……忙着偷驢嗎？”
冥樓也回頭看了一眼，這才發現不遠處只剩一頭驢停在那裏吃草，嬰寧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他神色一緊，急忙朝驢跑去，然後繞着驢子掃視了一圈四周，都沒瞧見嬰寧的身影，他才徹底慌了神。
“尊上，您找什麽呢？”羅素也跑過來問道。
冥樓氣急地喊道：“我那麽大個阿寧呢？！我本來計劃着今日與阿寧相識呢，要不是你突然冒出來，我都已經和她說上話了！現在好了，人不見了！”
羅素不知道他還有這種計劃，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不知道尊上還有這樣的計劃，不過尊上放心，驢還在這裏呢，人肯定沒走遠，不如尊上把計劃和我說說，到時我好助您一臂之力。”
冥樓壓了壓火氣，雙臂環在胸膛前沉聲說道：“這計劃用不到旁人幫，我聽說她今日會出門釣魚，就一路跟着她過來，瞧見這裏風景不錯，便想在此處與她來個命運般的相遇。”
“我說這一路怎麽總是感覺被人盯着呢。”
冥樓微怔，看向羅素：“你說什麽？”
羅素雙手一攤：“不是我說的。”
二人同時看向旁邊嘴裏嚼着青草的驢。
那驢高舉起一只前蹄，驢嘴一咧，嚴肅地開口說道：“上輩子我說的話阿寧一句都聽不懂，房主我就在心裏發誓早晚，要開口說句阿寧能聽懂的話，于是我跟着戰神到天界做了靈寵，潛心修煉了兩百年，終于學會了人話！”
“小寶？”冥樓中這才意識到眼前的驢，和嬰寧上輩子的驢是同一只。
小寶瞪眼看向冥樓：“這輩子，我一定要告訴阿寧，你是個喜好扒窗口的變态！”
說着，小寶就要邁開蹄子跑去找嬰寧。
要是被嬰寧聽到他是愛扒窗口的變态，那他定不會給嬰寧留下好印象了！！
思及此，冥樓開始心急，這一着急他就用手朝小寶的脖子劈去。
看着暈倒在地小寶，冥樓與羅素同時怔在原地。
冥樓：“我把她的驢弄暈了。”
羅素：“我看到了。”
冥樓：“沒事，問題不大，等會兒我就說她的驢中暑了，自己暈倒的，然後再對小寶用禁言術，它便不能胡言亂語了，這樣我就還有機會給阿寧留下個好印象，然後順順利利地和她在一起。”
羅素：“那個……尊上，您是不是還不知道，嬰寧姑娘現在的娘是李姨的轉世，她這輩子比上輩子更寶貝自己的女兒了，到時候肯定會挑剔您，而且嬰寧姑娘最近還養了一只貓，是小貍的化身，她可還記着您曾經要殺她的事呢。”
冥樓呆滞地看向羅素。
讨厭他的驢，讨厭他的丈母娘，讨厭他的貓……
這簡直是地獄開局，怎麽可能順順利利啊！！
冥樓緩緩在小寶的身旁蹲下，痛苦地捂住頭：“完了，這一家子除了阿寧，其餘人上輩子對我的印象都不好，現在阿寧已經不記得我了，如果她受到旁人的影響，也開始讨厭我，我是不是就沒機會了？”
羅素正想開口說些什麽，忽然瞥見遠處走來的人影，唇角微彎，轉身化作蝙蝠悄無聲息地飛走了。
冥樓蹲在地上，等了半晌都沒聽到羅素的答複，心裏越來越慌，身後卻突然傳來聲音。
“你對我的驢做了什麽？”
他整個人僵住，許久才緩緩轉過頭。
嬰寧就站在他身後，手中抱着一束小花，帶着淺笑彎身注視着他。
她背着藍天白雲，迎着盛陽微風，成為這世間獨一無二的絕色。
對上那雙明媚的眼，冥樓所有的緊張都化作了愛戀和悸動。
見他一直看着自己不說話，嬰寧眨了眨眼，奇怪地問道：“我長得很奇怪嗎？你怎麽一直盯着我看？”
冥樓猛地回過神，耳朵通紅地站起身，飛快地說道：“不、不是，這驢是中暑倒下的，還有，你長得很漂亮。”
“中暑？”嬰寧看了小寶一眼，而後又甜笑着看向冥樓：“謝謝你誇我漂亮。”
她一笑，冥樓耳朵上的紅開始往臉上蔓延。
瞧見那抹紅色，嬰寧輕聲說道：“你的臉好紅，也中暑了嗎？”
冥樓連忙搖頭：“我沒事。”
嬰寧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你還有旁的事要說嗎？”
當然有！
他有很多上輩子沒能說出的話想同她說，還有這些年等待她輪回的眷念與思慕，都急着向她傾訴。
那些話他曾在深夜裏反反複複地拿出來練習，甚至排列好了哪句要先說，哪句可以放在後面說。
可現在，他竟然忘記自己當時把哪句排在最前面了！
他開始懊惱自己面對心上人時的笨拙，現在嬰寧一定覺得他是個不會說話的悶葫蘆吧。
冥樓垂下雙眸掩住自己的低落，弱聲說道：“我忘記要說什麽了，下次再同你說吧。”
說完，他便想轉身逃走，從這次失敗的‘初遇’中逃離。
可他剛跑了兩步，嬰寧又在他身後開口。
“下次？下次是什麽時候？”
冥樓停下腳步，側身回道：“應該就明後天吧。”
“明天我要和娘親去叔叔家拜訪，後天我約了朋友去茶樓聽話本。”嬰寧認真說道。
冥樓：“那就大後天，大後天我肯定去找你。”
嬰寧愁眉說道：“大後天也不行，大後天我家要去給慈幼局的孩子捐送衣裳。”
“那就三天後！三天後我一定會把話告訴你！”冥樓面向她，語氣堅決地說道。
嬰寧轉眸想了想，微笑回道：“三天後我确實沒什麽事，可是你有什麽話不能現在說呢？”
冥樓嘆了口氣，随後開口答道：“不行，我要同你說的話必須仔細斟酌，不然會被你讨厭的。”
聞言，嬰寧輕笑：“你先說來聽聽，或許我不會讨厭你呢。”
他看着嬰寧溫柔的笑臉，心又開始甜軟酥麻，低落的情緒也重新高漲起來。
是啊，從前他就吃了嘴硬別扭的虧，害自己走了不少彎路，這一次他應該直接點！
不要什麽計劃！不要什麽排序！不嘴硬，不別扭，直接說重點！
想着，他大步走到嬰寧面前，神情無比認真地注視着她。
“好，那我說了，我愛你，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愛你了，我想和你成親！”
嬰寧震驚地看着他，許久都沒能吐出一句話。
冥樓緊張地看着她，見她許久沒有回話，高漲的情緒又開始一點點跌落。
他才猛然想起，現在的嬰寧根本不記得他是誰，他一個陌生人突然說這些話，肯定會被嬰寧當成浪蕩輕浮的人吧？
這初遇還是被他搞砸了。
冥樓喪氣地低下頭，說道：“別讨厭我，我沒有惡意……算了，我還是先走吧。”
他正要轉身離開，嬰寧連忙抓住他的手腕。
“我沒有讨厭你，只是有點震驚，我還以為你這性子會做一大堆計劃，然後別扭地和現在的我慢慢熟悉，我沒想到你現在變得這麽直接了。”
聽到這番話，冥樓微怔：“阿寧，你……”
看着冥樓傻傻的樣子，嬰寧燦爛地笑起來，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你直接一點挺好的，不過現在就談成親有點太快了，我娘會接受不了的，這幾日你還是想想辦法給我娘留個好印象吧。”
“你還記得我？！”冥樓的眼圈泛紅，激動地攥住她的右手。
嬰寧也不再假裝，用力點了點頭。
冥樓又是歡喜又是疑惑：“凡人進入冥府輪回，是必須忘卻前塵的，你這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從出生起我就記得所有的事。”嬰寧思忖着說道：“可能，是我對你的執念太深了，所以無法忘掉你吧。”
冥樓凝望着她，喜悅和愛意已經漫過心頭。
他用力抱住嬰寧，将臉埋在她頸間，長松了一口氣。
旁的事情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現在他可以毫無顧慮地和嬰寧在一起了。
他的初戀，他那驕陽一般燦爛的心上人，在他心底播下名為愛戀的種子，用情澆灌生花。
現在他的花開始結果，只等她來采撷。
他不再逃避或閃躲，只想全心全意地享受與她在一起的時光，成為她的永久，也将她化作自己的永久。
“阿寧。”
“嗯？”
“我愛你。”
“我知道。”
“你知道我也要說。”
每一天，千萬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