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窗外風雨漸大,黑雲直壓到地平線上來。豆大的雨滴簌簌地砸着門窗,像是急着要破門而進。
望着遠方翻滾的海浪,唐靈反而放下心來——這意味着,昨夜就去營救林律師的阿遙已平安歸來。
只是,臨董法官要求的時間越來越近,外面風雨大作,阿遙卻遲遲沒有如約趕來法庭。
巴璞和鹿記者來到庭外,分別搜索着最近的新聞。新聞裏并沒有出現他們擔心的“日方捕鯨船在某海域捕獲一條大魚,種類尚在确認中”,也沒有出現“我方海關攔截一騎魚非法入境的男子,身份尚在确認中”。新聞裏只是提到,祿島核電的辦公場所遭海浪襲擊,全線損毀,社長和應急事務管理部等多名重要員工落海。
巴璞向手指吐了一口唾沫,點開手機新聞裏的動态視頻。鹿記者尴尬地提醒他:“咳,刷手機并不需要用唾沫翻頁。”
巴璞淡然自若,點點頭說:“哦,飽覽群書習慣了。”
視頻中,海底有一片若隐若現的灰影,在風雨中急速接近依海而建的祿島核電。陰影所至之處,駭浪大作,好似一座座白山驟起,推動烏蘭色的海水向前湧來。監控視頻中,依稀能聽震耳欲聾的風浪聲,像是鋪天蓋地的網,把祿島核電圍得嚴嚴實。
沖毀了祿島核電的辦公區域後,海下的灰影退遠了一些,徘徊在附近,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鹿記者已忍不住拍手慶賀,而巴璞卻陷入了沉思,他一拍腦門:“看樣子,阿遙好像并不能很好地控制形态。”
“沒關系啊!反正大仇已報,早該給那些家夥一些教訓了!”鹿記者嫉惡如仇。
巴璞忍不住又在指尖噴了口唾沫,在屏幕上滑動,他說:“可是,如果沒有順利恢複人類形态的話,他怎麽能上岸營救林律師呢?”
兩個人面面相觑,被大理石屋檐垂下來的雨滴淋濕了半片肩膀。
離做出判決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鐘,阿遙和林律師依然音信全無。
2.
“我很認同諸位的情感,但是,我們也要對法律抱以尊重……”董法官看了看表,還有最後五分鐘,他打算提前安撫一下這些海底族的情緒。
“董法官!請再等一等,有一位海底族是可以恢複人類形态的,只要他出現,至少可以證明海底族的認證是符合法律規定的。您不能因為他們是少數派就把他們拒之門外。”唐靈急切地說。
法庭的門開了,在法警的帶領下,有人走進來。
“阿遙,你回來了!”唐靈睜大了眼睛,欣喜地回頭望去——出現在門口的卻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士,她手裏牽着一名小男孩,男孩懷裏還抱着一只濕漉漉的足球。
這位女士留着一頭淡橙紅色的長發,肌容勝雪,穿着樣式普通的運動服也難遮身材的曼妙。她牽着孩子,昂首挺胸走到庭前,沒有對法官問好,反而伸出一只手和唐靈握了握:“你好,我是安妮。新聞在直播庭審過程,孩子下了足球課後我們就匆匆趕來了。希望沒有遲到。”
“你好!那麽這位就是……星野原一郎?”唐靈回想起林律師擺放在桌上的家庭合影照,以及藏在照片後面的訪問記錄。
安妮笑着搖搖頭,她說:“孩子叫——林楓。他的名字和我曾經的名字連在一起取的。”
“你曾經的名字……林律師說,你做過 MECT 治療,曾經的事你已經不記得了。”
安妮搖搖頭,長發閃耀着晚霞一般的光澤,她笑着說:“不會忘記的。任何治療,都不能讓人魚忘記過去發生的事情。人們都說魚的記憶只有 7 秒,實際上,在人魚上并不是這樣的,而是恰恰相反。魚只能遺忘 7 秒。7 秒之後,會再次想起自己愛過的人、受過的傷害。所以,世界上才有了那個寧肯失去頭發、失去嗓音,也要和愛人在一起的人魚公主的故事呀!因為她,永遠無法遺忘。”
唐靈激動得聲音發抖,她緊緊握住安妮的雙手,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哽咽道:“太好了……你不知道你的出現帶給海底族多大的幫助!林律師說你忘記了,我們本不想去打擾你。”
安妮俏皮地笑笑,她和所有的人魚一樣,都有一雙天真的眼睛和愛笑的嘴巴,她小聲告訴唐靈:“我忘不掉的。只是,在 MECT 治療醒來後,我看到他很擔心我的樣子,心想‘不如就裝作忘記吧,省得這個傻子總是不放心地圍着我轉’,于是就裝了這麽多年……說起來也是很累的。”
3.
董法官有些不悅地提醒她們:“還有一分鐘,如果沒有證人出現的話……”
“小楓,做好準備了嗎?”安妮溫柔地對牽在手心的孩子說。
林楓點點頭。他們母子二人開始脫掉身上的運動衫,董法官驚詫地張大了嘴,提醒他們:“這裏是法庭!”
“抱歉,可是不提前換好衣服的話,會撐破的。我們的魚類形态……實在算不上健美。”安妮坦然地說。她和林楓僅穿着運動內衣,走到法官面前,微微一笑——兩只肥胖、憨厚的儒艮出現在董法官面前。
董法官短暫地“啊”了一聲,膝蓋筆直地彈跳起來,他把老花鏡反複地戴上又摘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唐靈見識過巴珊的形态差異,對此習以為常;而法庭上的工作人員皆是和董法官一般反應,紛紛圍過來仔細打量這段儒艮母子。
“兒童小說裏可不是這樣講的……”董法官揉了揉鼻子,喃喃自語。
安妮眨眨眼睛,發出一串奇怪的聲音,她和林楓瞬時變成了半人半魚的形态。長發垂腰,黑亮的眼睛一眨一眨,尾巴頑皮地敲打着地面。她問董法官:“您是說這種形态嗎?”
“啊,是的,是的。”也許是離安妮太近,被她那張近乎完美的面孔驚豔到了,董法官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邁着小碎步重新回到法官席上,清了清嗓音,試圖找回自己那威嚴、古板的調調,“咳,咳,那麽這兩位的形态就得以證實了……第三位呢?”
“董法官,您能否再給我們一點時間?第三位人魚正在趕來的路上,你看窗外風雨已經小了很多,這意味着他正順利登岸……”唐靈央求着。
“第三位人魚,也可以向這對母子一樣當庭進行形态的轉換嗎?要知道,所有的動物變種人認證都是要經過這一步的。”董法官盡量控制自己的眼睛不望向安妮,他認為自己今天有些失态了。
“恐怕您并不希望見到他的魚類形态,法官大人。”巴璞脫口而出,說完後才意識到法官并沒有準許自己說話,尴尬地用小手捂住嘴巴。
“是這樣的,阿遙的魚類形态,過于龐大。”唐靈解釋道。
“龐大的魚?鯊魚?鯨魚?可以從近海區域展示。”董法官不想承認其實自己已經好奇了。
“不是。”唐靈沉思片刻,她發現董法官也許沒有傳說中的那樣死腦筋,“他不是鯊魚,也不是鯨魚,他是——鲲。轉換為魚類形态,總會帶來風雨。”
“呵!鲲……”董法官提醒唐靈,在法庭上說的每一句話都有書記員記錄,請她斟酌用詞。
“是的。我沒有撒謊,他确實是鲲,傳說中的那條北冥大魚。”唐靈篤定地說。
董法官皺皺眉頭:“傳說都扯出來了……你說的鲲,是現在進來的這位嗎?”
唐靈再次欣喜地回頭望去——進來的卻是一位素不相識的男子。
他似乎不會說話,只是一味地對着法警和法官點頭哈腰。
巴璞深吸了一口氣,小聲說:“這人好像哪裏見過……這不是……長崎法律事務所去世的那位律師嗎!”
經這位男子要求,法庭給他配備了翻譯。
他用日語證實了自己的身份,正是長崎法律事務所的“工藤新一”律師。
“因為喜歡那個男孩子,所以選擇使用這個名字。如果冒犯了在座各位,還請多多包涵。”說着,他回過神對在座的所有人禮貌地鞠了躬。
“這麽多年,一直使用僞造的身份生活,實在是過于痛苦。當得知祿島核電要向海底排放核廢水時,更是徹夜難眠。”工藤新一說着,默默地看向安妮,安妮也痛苦地閉上眼睛,輕輕地點着頭。
“所以,把這些苦惱忍不住用海底族的古文字記錄在了文件裏。沒想到多年之後竟然用這種方式聯絡到了楓小姐——不對,是安妮小姐。”工藤新一再次向安妮颔首,安妮笑着搖搖頭,告訴他:“你能平安歸來就很好了。”
“你也是人魚?我要提醒你一下,如果不是的話,你的行徑相當于非法闖入國境。”董法官的聲音嚴厲起來。
工藤新一二話不說,把證人席、律師席的位置向後推了推,給自己留出一片空間,拘謹地說:“是的。我的原型是檸檬鯊。”說着,他回頭向人群中的巴璞擠了擠眼睛,補充了一句,“會假死的那種。”
4.
走出法庭時,這個世界上已經多了一個種族——海底族。
巴璞、巴珊、工藤新一等人的生物信息已經被錄入市民大數據系統,從此他們和所有人一樣都可以盡情享受現代社會帶來的便捷和保護。
“可是阿遙去哪了?”離開法庭,唐靈撐着的那口氣松懈下來,她擔憂地問工藤新一。
“是這樣的,他似乎不太會控制自己那個龐大的魚類身體,載着林律師一路去了島上。”工藤新一回憶起林律師憂傷的叫聲。
“島上……”唐靈眼睛一亮,“我去接他回來!”
她想起來,最初這條大魚迷失方向時,就是停泊在一處島上。
她也同樣在那裏迷失過,但同樣在那裏找回了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