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啊?”蕭翎愣了愣,被提醒了才終于反應過來,她似乎并非是預見了自己的死法,而是看到了襲青山一家的死法。
聽聞晚歌說她大舅襲青山當年正是被人砍了腦袋,表弟被人掏出心髒,而身懷六甲的大舅母則是被人剖開肚子取走胎兒……
蕭翎狠狠一怔,表情逐漸變得玄幻起來,難不成,她做了千年的孤魂野鬼後,好不容易能重活一回,竟詭異地通靈了?
這未免太過不可思議了些!
不過眼下她也沒功夫去細細琢磨這事兒的真假性,因為本就熱鬧的集市上突然沸騰起來。
回頭看去,見是有人正策馬揚鞭,往城外的方向去,嘴裏嚷嚷着“讓開,快讓開”,一派不管不顧的架勢。
那黑鬃馬嘶鳴着疾馳而過,沿路撞翻了許多行人也殃及了諸多攤位,便是蕭翎被虞子珩迅速拉至身後整個護着也不免被滿天亂飛的包子饅頭無辜砸中了腦袋。
一邊揉着腦門兒,掃了眼狼藉一片的街道,蕭翎忍不住罵娘,“哪兒來的小兔崽子,趕着去投胎……哎,那不是襲青岩嗎?這火急火燎的,祖墳被掘了?”
約莫着是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正欲開口尋問“要不要跟上看看”,虞子珩已經一手攬過她的腰提氣追了上去。
直追了近一個時辰,襲青岩終于在辰州往西去幾十裏外的歸雲寺前勒住了缰繩。
下了馬又急匆匆奔着寺門去,情急萬分的樣子,上臺階時竟踩着袍子狼狽地跌了一跤。
虞子珩帶着蕭翎落地時那膘肥體壯的黑鬃馬晃晃悠悠地倒在了地上,呼哧呼哧喘個不停。
兩人對視一眼,心想果然是發生了了不得的事,便疾步往寺裏去。
*
莊嚴的佛殿之上此刻亂糟糟,兩人悄無聲息地混跡在香客中,往裏瞧了瞧,正見一削光了頭發眉清目秀的少年從香爐裏抽了一把香出來,二話不說便往頭頂上戳去,若非被幾個僧人及時攔着怕是此時已經灼出幾排洞來。
蕭翎正感嘆這小夥子是個狠人,便見在外圍觀許久且臉色越來越難看的襲青岩突然扒開看熱鬧的人群大步沖了進去,然後一把撈起少年啪地就是一個大耳刮子。
“你鬧夠了沒有?!”
一聲咆哮過後,整個佛殿之上瞬間靜寂下來,幾個僧人被這滔天怒氣駭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松開少年退去了一旁。
那少年被打的一怔,終于不叫了,也不鬧了,捂着迅速紅腫起來的臉,神情呆滞地瞪着怒氣沖天的襲青岩看了半晌,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重重地叩了三個頭,咚咚咚,連頭皮都磕破了。
蕭翎這才認出那雙眼通紅,看起來生無可戀凄凄慘慘的少年竟是襲鶴齡。
誰能想到這小孩兒不久前莫名其妙在襲青山夫婦墳前一番痛哭,慌慌張張地跑掉後,竟是到這歸雲寺裏出家來了。
可憐他年近四十才得此一子的父親聞訊趕來連馬都快給跑死了。
“什麽情況?”蕭翎一頭霧水,滿臉問號。
虞子珩搖搖頭,示意她先往下看。
即便有些人未曾見過襲鶴齡,但襲青岩名聲在外,至少在這辰州裏是家喻戶曉。
歸雲寺的主持乃是位百歲得道高僧,最喜講經普法,廟裏一向香火鼎盛,這會兒雖已近傍晚時分,來往香客依舊很多,就一會兒的功夫大殿門口已經被圍了個水洩不通。
襲鶴齡磕完頭也沒起身,雙眼無神地看着虛空,許久才抹了把眼淚凄怆道:“昨夜經過書房外,恰好聽到您與母親在談話,您猜我都聽到了些什麽?”
襲青岩聞言神色驀地一變。
似乎是感受到父親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機,襲鶴齡只覺得萬念俱灰,癡癡地笑了笑,搖搖頭道:“施主大可放心,從此以後這世上便再無襲鶴齡。”
襲鶴齡說到這裏收拾好所有情緒站了起來,雙手合十朝着襲青岩施了個禮,涼薄道:“從今往後,小僧就在這大殿之上日日為施主誦經念佛,直到身死,到那時施主對小僧的生養之恩便算是還了,只是人在做天在看,唯望施主日後,好自為之……”
到這裏他便停下,然後沉沉地看了襲青岩最後一眼就轉過身去,徑直走到佛像前端端正正又跪了下去。
蕭翎伸長了脖子往裏看了看,那少年跪得筆直,少了青絲做陪襯,瘦弱的背影看着尤為單薄。
人群裏似乎是有人認出了襲鶴齡,正與身側的人竊竊私語。
“哎,你看那人是不是襲家堡的襲鶴齡小公子?”
“嗯,我看着也像,這無端端的他怎麽鬧出家了……”
聲音細弱蚊蠅,卻還是一字不差地鑽進了襲青岩的耳中,他回頭冷眼掃過去,交頭接耳戛然而止。
都是些平頭老百姓,架不住這突來的威壓,紛紛作鳥獸散,恐襲青岩認出二人,蕭翎和虞子珩便也跟着人群離開。
*
從歸雲寺裏出來,遍地餘晖,不知是不是受心境影響,蕭翎看那柔美的夕陽也覺得慘淡慘淡的。
見蕭翎一路下來都心不在焉,情緒也不高,虞子珩便将人拉住,“這麽多愁善感?”
蕭翎便是一個不起眼的皺眉,他也能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左不過是覺得襲鶴齡年紀小,可憐的很,不過虞子珩沒看出那錦衣玉食長大的少年究竟可憐在哪裏。
而且适才看他痛苦又決絕的樣子,興許了卻前塵往事,常伴青燈古佛于他而言反倒像是一種解脫。
回頭往山上看了眼,蕭翎搖着頭感慨道:“我不是覺得他可憐,大概就覺得挺遺憾。”
本該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年,卻一夜之間天翻地覆,就好比那一世的她和林一尋,誰不想無災無難、平平安安走完一生,可世事無常,豈能盡如人意?
“哎,你說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不久前還跟聞晚歌說,讓襲鶴齡一個人冷靜冷靜,卻怎麽都沒想到,他居然冷靜到廟裏出家來了。
即便自己可能和襲家之間存在着某種牽扯,襲家的事虞子珩也絲毫不感興趣,但既然蕭翎有興趣,那他倒是不吝費些腦子幫她分析分析,忖了忖他反問道:“襲鶴齡頭先趴在襲青山夫婦墳前痛哭若不是因為感情深厚,你說說還能是為了什麽?”
蕭翎琢磨了會兒回道:“我瞧着像是有愧。”
虞子珩又問:“對誰有愧?”
蕭翎嗤了聲,“這還用問,趴在襲青山一家墳前痛哭,自然就是對襲青山一家有愧呗。”
“有道理。”虞子珩點點頭,“那又是因何有愧?”
蕭翎便脫口道:“眼下看來定是因為他老子襲青岩呗,哎,你說這襲青岩究竟在書房裏跟他夫人讨論了什麽驚天動地泣鬼神的大秘密,竟把兒子吓得跑去襲青山墳前嚎啕大哭,哭完後又馬不停蹄地來着歸雲寺剃發出家,不僅如此,還要與他算清父子關系?話說這襲鶴齡一向孝順,突然鬧這麽一出,就不怕打小把他當親孫子看的老堡主傷心?”
想起襲鶴齡所說的“人在做天在看”還有什麽“唯望施主日後好自為之”這樣的話,蕭翎眉心頓時打了個結,“不會是……”
“襲青山一家慘死與他爹有關,他不知當如何面對。”虞子珩說完,極輕地嗤了一聲。
古來忠孝兩難全,一邊是親爹,一邊是太師父、師叔,确實不太好抉擇,一腳踏進佛門從此了卻塵世,便就是逃避現實,那也算是解脫。
雖然太過難以置信,但根據襲鶴齡種種匪夷所思的表現來看,這卻也是眼下最合理的解釋了。
蕭翎幽幽地嘆了口氣,若真如此……
聽聞晚歌說襲青山夫婦都是頂好的人,可頂好的人怎麽也沒個好報呢?
當年襲青山一家莫名其妙一夜之間全部死于非命,如今二十六年過去了也未能找到真兇,可誰又能想到那人極有可能就一直晃悠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天天賊喊捉賊呢?
但襲青岩以前對他這個俠名在外的大師哥可是看重的很,兩人關系也勝似親兄弟,究竟是出于何種原因竟使得他突然對兄弟下此狠手,連六七歲的師侄和身懷六甲的師嫂都不放過?
蕭翎琢磨了片刻道:“都說襲青山一身俠肝義膽,兩人又情同手足,他斷不能做出什麽對不住襲青岩以致能引來殺身之禍的事,倘若真是襲青岩殺了他,便不會是仇殺,且襲青山又無意于堡主之位,所以也不可能是因為争權奪勢,但襲青岩總不可能無緣無故取兄弟性命的,總該有個理由或是動機吧,你說會不會是……”
“滅口。”虞子珩接過後頭的話,不是仇殺或其他原因,那也只能是滅口了,“也許襲青山無意間知道了襲青岩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才不幸給自己引來了殺身之禍。”
“對,我要說的正是滅口,想來這個秘密一定很石破天驚啊。”蕭翎擡手敲了敲腦袋瓜,“可到底能是什麽呢?”
見她一臉糾結的樣子,虞子珩便問:“阿翎想知道?”
蕭翎回道:“不是想不想知道的問題,你看,襲老堡主給我解過毒是吧,那我便欠了他一回,襲青瑤乃恩師轉世,這恩情我也總得報答,況且,若能替襲青山一家沉冤昭雪,那也算是功德一件,反正,贖罪嘛,你說呢?”
對于蕭翎的這一決定,虞子珩自然不會有異議,當下便點頭答應,“好,那我們便多留幾日。”
雖然襲青岩還構不成什麽威脅,但他想要虞子珩的命,這讓蕭翎怎麽都舒坦不起來,當天便沒再回襲家堡,而是又回了之前的客棧。
客棧後頭正對着蕭翎窗戶的地方新開了一間酒鋪,濃郁的酒香經窗而入格外折磨人。
頭兩天還顧及自己這盛不了多少酒的身體,适量而止,到了第三日肚裏的酒蟲實在鬧騰的厲害,蕭翎決定把那千杯不倒的酒量再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