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晚上回到家，秦淮直奔工作室。游英見機端着一碟切成塊的水果推門而進，她臉上有一絲擔憂，不禁發問“最近早出晚歸，這麽忙啊？”
秦淮最近在家的時間少，在家淨待在工作室和卧室，飯沒擱家吃幾頓，游英不免有些擔心。女人的直覺告訴她，秦淮遇事了。
秦淮每天皺着眉毛老氣橫秋，急匆匆沒頭沒尾地跑這跑哪忙着的樣子，不僅沒功夫在家吃幾頓飯，而且還沒時間好好跟他們說上幾句話，老頭子都察覺到什麽似的，也給游英提過幾次，讓她好好問問兒子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像老秦這樣心寬體胖的老頭兒都覺着兒子不對勁，當媽的不免更加擔心了。今天可勁逮着秦淮的時間擠了進來。
“媽，我得上班了。”秦淮打開主機，電腦亮了起來。以往在工作上遇到點小事還能跟他們說一說，他們好歹能知道他在幹嘛，能安心些，秦淮在說的過程把不愉快吐露出來，心裏也能舒暢一點兒，但雲悠然的事怎麽說？能說嗎？
不能。不管有沒有那份保密協議，他都不能夠将雲悠然的事告訴爸媽。
告訴他們，他們的未來兒媳婦受了刺激，得了精神病了
在他們的眼中，精神病等同于神經病，還都覺着會遺傳。游英嘴巴經常叨着那傻乎乎伯母，就在老家生下了兩個一樣傻乎乎的兒子，不谙世事遭受人欺負，一家四口，三個傻子啊。
游英提起時總是一臉唏噓。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畢竟同一個村子裏的大嫂，每次回老家游英總會給他們帶吃的穿的用的回去，就是可憐他們一家四口的不容易。
要是将雲悠然的情況告訴他們，爸媽不得擔心死擔不擔心還另說，最怕沒法接受雲悠然，這不就是給自己添亂
他不能說，痊愈之前都不能說。
游英不懂他忙什麽，更多的是想知道秦淮最近在忙什麽，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才心情不好。但秦淮要上班，她也不能耽誤他上班，只好囑咐:“唉，不知道你忙什麽，但是身體要緊，吃好喝好睡好才有精力去忙別的事情，知道嗎？你最近都不在家吃飯，什麽時候在家吃一頓，陪陪我和你爸。”
秦淮感到一陣暖心，一直以來爸媽都是他的港灣，再小的情緒都很快察覺到，關注和一直支撐着他。他三十多歲了，有些事情必須自己消化，不是港灣能代替的，為了讓父母寬心，秦淮提起垮了多日的嘴角，笑着答應:“好，知道了，等工作沒那麽忙了，我們出去搓一頓你，”他換上平時拽拽的笑容:“你還擔心你兒子虧待自己吶？怎麽可能。”
“那就好，”游英點了點頭，正轉身離開。
“對了，媽，”秦淮突然喊住游英，說道:“過段時間我要出差，可能要幾個月。”
“出差啊”游英回頭看了他一眼，囔囔道:“行，知道了，”秦淮雖然頑皮打架，但從小到大确實獨立，她向來不用多管，何況都三十多歲了，除了對感情沒有追求，其他都挺好的。游英問:“那出差前能在家吃飯嗎？”
“吃，能在家吃。”秦淮忙不疊回答。
“行，那你什麽時候在家吃”
秦淮:“明天，明天吧。”
跟兒子吃個飯都要預約時間，可見秦淮真挺忙，游英迅速地騰出地兒給秦淮上班，她說:“媽出去了，你上班吧。”
游英說完真就幹脆利索的離開了，留下秦淮一個人在靜悄悄的工作室，坐在旋轉椅上孤寂地輕嘆了一口氣。
沒有功夫悲秋傷春，秦淮坐直了來，随後開始直播。這兩天把線下的錄制全都調成了線上，光是道歉的話都說禿嚕了嘴，今天又繃着一根弦哄着雲悠然幾個小時，回到家還得直播，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但想到雲悠然醒來鬧他，心裏又充滿了力氣，不幹也得幹！
正如魏轶雲所說，雲悠然并不願意看到所有人圍着她轉，荒廢自己的生活和工作，這對她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打開□□音樂，放着背景音樂，秦淮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再次開口說話時已然換了種聲線，一如既往的少年音，不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歡迎來到鹿鳴的直播間，我是明明，大家晚上好！”
秦淮在直播上花了不少心血。幾年前直播還沒普及，還沒那麽多人知道的時候就開始直播，那會兒直播間只有十幾個人，甚至幾個人，從無到有，摸爬滾打到現在坐擁幾百萬粉絲，走了一些彎路，但也随着時間和閱歷，找到了一條粉絲喜歡并且也是适合他的直播方式。
投入工作時，時間總是過得比較快，秦淮一個又一個的板子讀完，一個多小時嗖一下過去了。
這段時間繁重的錄音任務，再加上雲悠然的事，秦淮已經幾天沒在微博和短視頻平臺更新了，有幾個粉絲上板哭述:“明明晚好，最近微博和某音都沒有更新好想你啊！嗚嗚……是不是忙着錄劇還是說你莫名給我一種失戀的感覺，話說明明你是真的失戀了嗎？可明明你連女朋友都沒有，我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
秦淮單身這些年，在直播間和粉絲都是坦誠相待開誠布公的，老粉清楚他單身主義的想法，以及理解他不婚主義的思想，所以很少上前追問他的感情生活。
加上鹿鳴曾經強調過，直播間最好少提他的私生活以及各大平臺的更新最好別催，有時間他會好好經營，畢竟這條血路是他硬生生淌出來的，他比粉絲更愛自己的羽翼。
因此老幾乎不過問他的私生活，只是不明所以然的新粉。
秦淮讀完這條板子嘲笑了一聲，想起之前信誓旦旦堅持單身和不婚的念頭，覺着可笑，接着就是一段長達一分鐘的沉默。
人的想法果然會變。
前幾年沒流量，人氣不高，直播間來來去去幾個人，他還能津津樂道地和粉絲調侃，分享生活，說一說關于身邊好玩的事或者糗事，但自從流量上來了，一切都變了，一些粉絲無厘頭的越了界不說，從他的只言片語當中揣摩他的想法以及三觀，以及根據他發的微博圖片跟蹤之後，他越來越少暴露自己的生活。
一些沒有邊界感且自稱“粉絲”的人的窺私欲是無止境的，今天打着喜歡的名頭了解他的飲食習慣和家庭，明天打着喜歡他的名頭了解他的戀愛觀和三觀，後天打着喜歡他的名頭查到他的住址揪出他的真面目，但他本只是一個配音演員，僅此而已。
秦淮打心底厭惡這種探究隐私沒有邊界且自稱粉絲的粉絲，甚至他搬來南城的根本原因也是因為有人扒到他的住址和家人信息，嚴重影響到他的生活和工作，不得已搬走。
福禍相依，流量高應對的挑戰越大。提問板的問題他不得不回答，畢竟人家花了錢上來消費，不管內容善意還是惡意，總歸是要回應。換作之前秦淮或許會以一種開玩笑的語氣坐實了失戀這個名頭，但在将近沉默的一分鐘裏面，他卻思索着換一種方式，只見他緩緩開口說道:“最近确實忙，有在錄劇。但沒有失戀，我和我女朋友感情很好，所以你的感覺是錯的，我沒有失戀。”
這是第一次沒有在直播間否認戀情，以前每每有人上板猜測他是不是談戀愛，他都是第一時間否認以及質問對方:“你是哪來的錯覺我談戀愛了”
以前沒有談，所以矢口否認，但既然現在已經談了，那麽他也會大方承認。
老粉了解他，清楚鹿鳴的性格和脾氣，按照往常他沉默就代表生氣了，所以一部分粉絲着急忙慌上牆調和道:“明明別介意，不想回答就不回答。”
但由于秦淮直接承認戀情，直播間瞬間炸了，上牆的安撫的內容轉眼變了另一種風格。
因為完全沒聽鹿鳴提過哪個女孩子，忽然談起了戀愛，這簡直就是爆炸性新聞。
畢竟這個男人可是自稱寡王的人，而且已經單身了十幾年！
粉絲A:“寡王談戀愛了？哄我們玩的吧？”
粉絲B:“我草公開戀情”
黎清秋也在直播間裏，震驚着上完牆立馬發信息給雲悠然:“哇！雲老師明明談戀愛了，我的大兄弟終于有人要了！感動哭嘤嘤QAQ”
但黎清秋沒收到雲悠然的回複。
粉絲C:“真的假的不會是騙我們的吧？”
粉絲D:“他哄我們呢！讓你們別上板問隐私，生氣了吧！”
秦淮一邊讀着新板子一邊看着不斷上牆質問他戀愛這件事的粉絲，他嘲諷的哼笑了聲，一群嘴裏說着希望他在生活中能有一段美好感情的粉絲，此時此刻卻紛紛倒戈。
希望他一如既往的只是貧嘴騙她們的而已。
秦淮停下讀板子，不禁回應上牆的粉絲:“以前不止一次說過，談戀愛我會公開。也不止一次說過，雖然一直單身，但并不代表遇到喜歡的人會無動于衷，現在的情況就是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我們兩情相悅，然後在一起，談戀愛了，有什麽問題嗎？”
秦淮的語氣有些不悅。
“沒有任何問題，不管你們是因為直播喜歡我，還是因為廣播劇，還是因為唱歌，還是三觀，但是我想說的是，”秦淮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來:“之前不說是因為時候未到，但是現在，既然大家都想知道，我也想說，那麽我滿足大家的好奇心，我認真的講一遍，以後就不再說這個事兒了——我現在确實不是單身，在談着呢，而且她很好，是一個女孩子。”
秦淮直接一并回應了他是個gay的傳聞。或許是廣播劇的角色多數是受的一方，造就了很多不明事理的粉絲和路人都以為他是同性戀，他也借着這個機會将這事翻篇了，并且強硬地說:“如果大家沒辦法接受我不是單身這個事實，那麽退出直播，取消關注，一鍵取消關注，去吧去吧。”
秦淮毫不在意的說。
兩年前的爆火讓很多人知道他并且喜歡上他，他也因此接觸到更多優質的資源，事業更上一步，但其中一部分人的喜歡太沉重，秦淮承受不起，更不需要。
他是個自私的人，比起不明所以然的粉絲以及不懂互相尊重的粉絲，他更在意自己是否舒心。如果因為戀愛導致脫粉，那麽這些所謂的粉絲也不是真的喜歡他，只是将他當成幻想中yy的對象，僅此而已。
況且他從不營銷任何人設，他就是他，所見所聽即是他，他不需要這些莫名其妙的女友粉。
那麽一拍兩散是很不錯的結果，畢竟他不營銷男友人設。
直播間不乏已婚的女性，也不乏不在乎他單身與否的粉絲，很快有人上牆說道:“喜歡你是因為三觀，單身與否無關。”
“就是就是，喜歡你的聲音，喜歡你唱歌！單不單身關我什麽事！”
“別管她們！”
秦淮說完繼續翻提問板，手快的粉絲直接花大價錢上板子，秦淮讀的第一個板子就是:“佳佳:大兄弟，聽說你脫單了！恭喜恭喜，十幾年的寡王終于有人要了！！痛哭流涕哇！我真的太高興了，我老公也高興！他說你不容易！”
仿佛感受到對面人的激動，秦淮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佳佳是老粉，聽直播五六年了，從她大學畢業到結婚，現在兒子三歲，秦淮都記得。
秦淮笑回應:“謝謝啊，不容易呢，終于有人要了。”
鹿鳴的粉絲粘性和穩定性都挺高，鹿鳴還以為公布戀情後會有大量粉絲退出直播間，結果反而更多人湧入直播間，最後結束鹿鳴官宣戀情的話題依舊高挂熱點，久久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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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秦淮終于進入病房。
秦淮牢記湯教授的囑咐，噴上雲悠然最熟悉的香水，穿着雲悠然最熟悉的衣服，将頭發重新剪了個狼尾發型，第一次在KTV見面時，他就是狼尾發型上戴着一頂鴨舌帽。将手镯、項鏈和耳墜脫下，避免傷到她。
門被輕輕推開，雲悠然一動不動坐在床頭發着呆，眼神游離仿佛當秦淮是透明的，一個眼神也沒分給他。
秦淮輕聲喊了一聲:“雲悠然，秦淮來了。”
雲悠然無動于衷。
秦淮走近幾步，“然然，我是秦淮，還記得我嗎？”
雲悠然依舊沒分給他一個眼神，秦淮看着她繼續喊道:“悠悠，我是秦淮。”
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但對面的人眼皮都沒動一下，秦淮眼眸裏的光澤逐漸變得黯淡，他心疼又有些無力地注視着她，女孩頭發被梳的一絲不茍，但臉頰卻是鮮少的不帶妝容，唇色有些蒼白。
以前從不覺得什麽，雲悠然不管怎樣就是長得好看，但如同木偶般被抽走了魂魄的她讓秦淮覺着心髒劇烈疼痛——他想眼神靈動，活潑開朗的雲悠然了。
湯教授說過雲悠然現在處于呆滞和困頓之中，目光沒有靈性，沒有智慧，沒有什麽啓示般的閃爍。
始終保持獨處的狀态和呆滞的眼神，不說過一個字，沒有一點表情。
秦淮蹲在她跟前，輕聲把平時給雲悠然起的綽號都喊了一遍，一遍又一遍，秦淮都糊塗了到底喊了多少遍，但雲悠然眼睛裏依舊沒有任何波動，像一攤死水一樣目視前方，每喊一聲秦淮的心便沉一分，最後急了，不禁提高音量:“乖寶！我是秦淮啊……！你理理我，好不好”
秦淮的聲音有些顫抖。一牆之隔的魏轶雲甚至聽出了秦淮語氣裏的着急與悲涼，他的心漸漸沉重起來。
湯教授一眼不眨地透過單面玻璃觀察雲悠然的動态，他推了推眼鏡，深知這事急不來，需要循序漸進，兩個小時過去雲悠然沒有反應，不代表什麽，于是他合上病歷夾準備出去。
餘光中，湯教授忽然敏銳地察覺雲悠然微弱地動了動，他迅速的擡頭望去，只見雲悠然僵硬的像個機器人一節一節地挪動着關節，緩緩看向秦淮。
雲悠然的眼神有了微弱的改變。
秦淮欣喜若狂的看着雲悠然，就在他以為她想起了他時，雲悠然突然痛苦地捂住頭，四肢蜷縮在一起，搖晃着腦袋，嘴巴不斷呢喃:“不要……不要，啊……秦淮秦淮……不要啊！”
像是無數頭細小的蛇秧，無孔不入地向腦袋鑽入，雲悠然渾身痛苦地痙攣着，爆發出蒼涼的吼叫。
此時此刻湯教授的叮囑煙消雲散，什麽發病就出去，交給醫護人員打，打鎮定劑嗎？幾天的時間裏目睹她打鎮定劑還少嗎？他不會出去，也不可能出去。
秦淮一個箭步撲過去，将雲悠然抱在懷裏，一遍又一遍的告訴她他在，不用害怕。
在雲悠然耳邊安撫:“寶寶乖，乖，我們不想了，不想了，秦淮在呢，我在，我在……不怕不怕，我都打跑了，不怕……”
即便不可抗力的發病導致她力氣變大，但雲悠然畢竟是女孩子，終究抵不過男人手臂的力量，不知道過了多久，雲悠然才慢慢冷靜下來，只剩可憐兮兮的小聲抽泣。
“我的好乖寶，我在呢我在，壞人都給老子打跑了，別怕，別怕別怕……”秦淮一遍又一遍的安撫。
直到時間流逝到黑夜，雲悠然睡着後，秦淮才悄然離開。湯教授邁着激動的步伐迎接這個男人。雖然這個男人看起來一副不好惹的樣子，但對雲小姐沒話說，真的有耐心，呆了六個小時不停歇，臉上也沒露出半分不耐煩。
“效果很不錯，”湯教授客觀的評價，他興沖沖地拍着病歷夾道:“愛情的力量果然大，我就說的沒錯，雲小姐就該早日談一段戀愛。”
秦淮瞥了一眼眼前這個眼睛發着亮的老教師，說道:“湯教授，你本末倒置了。是然然本自己，是一個很堅強的女孩子，并不是愛情的力量大。”
“對對對！”湯教授高興得連說了幾個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