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良犬第 34 章 ??被丢下的那一個(三)

第三十四章 被丢下的那一個(三)

泰迪帶柯禮去了只有獸族能進的酒吧,該酒吧位于市中心一家寵物友好的寵物用品商店內部。這裏二十四小時營業。

柯禮進去的時候,裏面沒什麽人。他看見很遠的貨架邊一個人類小姑娘在認真挑選狗咬棒,而她的雪納瑞正在她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坐在收銀臺上和店員聊天。

店員是犬族,雖然是人的外貌,但從他又高又瘦的外表判斷,應該是只靈缇。

靈缇和雪納瑞看見柯禮後愣了下,随後恭敬地垂下了頭。他們看見泰迪時則“呦”了一聲打招呼。

随後店員按了下收銀臺下方的一個按鈕,對他倆說:“後門打開了。”

柯禮走後,他聽到身後二犬還在攀談。

“天氣轉眼就變涼了,真想哪天也過來喝一杯哪。” 雪納瑞說。

“得了吧,你要是偷偷出來被發現了,你家那位還不得急瘋。” 靈缇說。

“是啊,真是甜蜜的煩惱呦。” 雪納瑞道:“剛剛那位是咱們犬族的繼承人吧。很少見到呢。怎麽也來這裏了。”

“噓,他能聽見。”

泰迪推開一扇厚重的門,裏面是另一番天地。

一個打扮朋克的金剛鹦鹉正在臺上聲嘶力竭地唱着搖滾。他身後的貝斯手則是一只雨林青蛙。

酒保是只聖伯納,龐大的人類身軀近兩米,他脖子上系着金屬制的小酒桶金項鏈,正在娴熟地調着雞尾酒。

聖伯納看見泰迪後打了聲招呼,渾厚的聲音說:“好久不見,泰老弟。你不是嫌棄我們這裏沒有可愛的人類小姐嗎,怎麽今天來這裏喝酒了。點點什麽喝?”

泰迪敲了敲桌面,說:“你最拿手的吧,兩杯松針雞尾酒。”

說着他指向一旁的柯禮:“看我帶誰來了?認識這位嗎?”

聖伯納仔細瞧了瞧柯禮,認出他是犬族的繼承人。他熱情洋溢地大聲說:“小柯禮,對不對?我的記憶力還是不錯的。上次看見你時,你還在你父親的懷裏,是個小寶寶呢。不得不說,你同你父親長得真像,相當的英俊不凡啊。”

“你認識我父親?” 柯禮坐在高腳凳上。

“還算熟。不過他太忙啦,沒來過幾次。聽我說,你父親是一只好犬,只可惜……” 聖伯納擦着杯子,換了個話題:“轉眼你都這麽大了,有沒有中意的人啊?”

不等柯禮說話,泰迪笑着說:“嗨別提了,咱們的這位少爺啊,這裏有問題。” 他指了指腦袋:“成天鬧着要解放我們,解放半天,把自己解放進去了。”

“什麽意思?”

“在為一個人類的小姑娘煩惱嘛,還能是什麽事。” 泰迪說。

聖伯納看了看柯禮,柯禮垂着眼若有所思。他将酒推到二位跟前:“哈哈,真不錯,年輕的生命,鮮活的感情!”

泰迪湊近聖伯納,半掩着嘴,借着嘈雜的環境聲掩飾,低聲八卦:“一個人類姑娘在生他的氣。”

“這樣呀,我可沒有和人類女性打交道的經驗。” 聖伯納思考着:“不過,在我看來,能有人為你生氣真是天大的福氣哪!要我說,能被生氣的犬族都是幸福的犬族,說明人類把你當一回事。”

柯禮剛要打斷,聖伯納繼續說道:“哎,我又想起我那可憐的老傑克,他已經去世不知道多少年了。還在世時,有次我把他最愛的酒桶踢翻了。那是他唯一一次吼我,即使是心疼成那個樣子,也沒有因此生我的氣。”

聖伯納說起自己的主人,那是阿爾卑斯山上的老護林員。他性格內向,酷愛烈酒,最愛做的事就是扛着沒裝彈夾的獵槍帶着他巡山,偶爾搭救一下困在山裏的游客。太陽初升到日落,一個人類的老家夥帶着他這個毛茸茸的大家夥,看他踩着白雪,追逐小松鼠,跟幹枯的樹枝作對,對着冰河下的魚汪汪叫。

“老傑克不愛和人打交道,他說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聖伯納自豪地說。

“他只有一次對我生氣了,那次他知道我并不是普通的狗,我還能在他去世後活很久很久。”

“他沒有一點驚訝:「我早該知道的,戴維。」戴維是他給我起的蠢名字,也只有他會那樣叫我。我不喜歡這個名字,可是我沒有反駁。他說:「我早該知道的,因為每次看你到你看我的眼神,我都覺得你并不是像他們說的那樣,只是一條蠢狗。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我現在十分後悔,甚至還有一點生氣。」”

起初我很不解。直到他彌留時,我才多少能理解他為什麽生氣。因為他說:「嘿,我的夥計,早知道我死後,你還有幾百年的生命,我真該對你更好一點的。」

可是壽命短的那個人是他啊,不是我。我不解。他繼續說:「早走的那個人總歸是幸運的。被留下的那一個要面對漫長生命帶來的荒蕪。一想到你要經歷這些,我便感到不安和害怕。戴維,你早該告訴我的。現在我一陣陣後悔,我想到,若是上次讓你吃了那塊熏肉,或是在你夜晚想要出門看月亮時帶你去森林裏玩,那該多好啊。我明明可以給你留下更多好的回憶的,現在我可是沒機會了。這是你的錯,戴維,你知道這一點,我不會原諒你。」

他雖然那樣說,可他一點沒有怒氣将呈現在臉上,人類的表情我見過很多,但那一刻他的表情是我從沒見過的,可憐的老傑克,那時他的眼睛已經漸漸蒙上死亡的陰翳,死神已經站在他的枕頭旁,我發誓我能感受到,他會害怕嗎?我不清楚。可這一點沒有影響那老家夥眼裏的笑意。那是人類獨有的溫柔。他們總是知道如何在複雜的情感裏摻雜一點愛意,從而令你欲罷不能。

「在你沒有開口說話的那段時間裏,你一定聽了我很多蠢話。你也應該說話的。禮尚往來,不是嗎?我的朋友。」他這樣說。

在他死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獨自在我們一起走過的山裏無意識地逡巡。我甚至将我自己埋到雪堆裏好幾天,只是為了讓自己凍僵,不再去想他臨死前說過的話。因為我知道,他的生氣是真實的,他的愛也是真實的,愛與生氣并不矛盾。

人類的欲望總是比我們想象中的多,這也是他們的可愛之處不是嗎?他們擅長僞裝,又因為別人的不真誠而生氣;他們追求物質和權利,又大肆地稱愛是世間最珍貴之物。真是世間一等一狡猾的生物啊。可是被這樣的生物愛過,你又會覺得沒什麽不好。同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天總是令我懷念無比。” 聖伯納嘆着氣:“怎麽說到這裏了。請原諒我的啰嗦。”

“人老了會啰嗦,犬族也不例外嘛!” 泰迪同柯禮撞了下杯,調侃道。這故事他已經聽了成千上萬遍啦。

“是啊,我說的太多了。” 聖伯納放下手裏的調酒器,用圍裙擦了擦眼角:“我想給小朋友講講我的想法嘛。我也不知道柯禮的那個小朋友為什麽生氣,從我的經驗來看,解決方法就是——坦誠。我的意思是說,不論她因為什麽生氣,不妨試着對她說說真心話。”

柯禮有些不置可否,這事情可沒那麽簡單。關于號角的事他也不想多說。于是他一邊喝酒,一邊環顧這裏,酒吧喧鬧又昏暗,不僅僅只有犬族,還有各種獸人。

除了臺上的金剛朋克鹦鹉以外,不遠處的卡座裏還坐着幾只臭臉貓人。貓族的俊美同犬族不一樣,他們的眼睛裏總是時刻透着審度和謹慎,這讓他們顯得危險又神秘。他們此時像高腳杯一樣端坐在沙發上,時不時竊竊私語,冷眼看着酒吧裏瘋狂舞蹈的獸族,露出神秘的戲谑微笑,有點俯瞰衆生的味道。這令柯禮有點莫名不爽。

“那是一群把人類當奴隸的家夥。他們的貓生哲學和我們可太不一樣了。每當聽見他們湊在一起講人類壞話我就想把他們趕出去。可我的工作使得我不得不對他們一視同仁。” 柯禮聽到聖伯納的話後把視線收回來。聖伯納說完,似乎想到什麽有意思的事了,嘿嘿笑了起來:“只有一次,哈哈,只有一次。”

柯禮沒懂他在說什麽。

聖伯納也不解釋,話鋒一轉:“小少爺之前沒來過這裏。”

柯禮搖頭,又喝了一杯酒,覺得身體開始漸漸發熱,“沒有。”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裏帶着酒意。

“你同你父親一樣忙。” 聖伯納下了結論。

但是柯禮記得他投資過這裏,當然,用的是他比賽贏來的錢。他想起這事還是因為他看到聖伯納身後的照片牆,那裏面有一張他得金獎的照片。他就是用那次比賽的獎金投資的。這酒吧給他帶來了源源不斷的收益,他卻一次沒來過。

順着柯禮的視線,聖伯納也看向身後。“這裏可是好地方。” 大狗指了指自己背後的招牌 “巧克力味道”——是這家酒吧的名字。

正如這個名字一樣,這裏彙聚的都是失意的犬族。他們體會過人類的愛,那是類似巧克力一樣的東西,又甜蜜又有毒。甜蜜中還帶着苦澀,無論是曾被辜負的,還是未曾被辜負的,愛過人類的犬族精神裏都有一部分被抽空了。即使是那些沒有被傷害過的犬族,也會因為壽命的不同,在人類死後經歷漫長的孤寂。于是酒吧便成了他們的好去處。這裏他們可以暫時遺忘一切痛苦。

聖伯納從脖子上的酒桶項鏈裏拿出一顆松果,給柯禮看。

“我很多很多年沒有回去過了。也不想回去。之前離開時,我只帶走了老傑克唯一‘送’我的東西。

還是一年聖誕,木屋裏就我們兩個,他在搖椅上喝酒,我在火爐旁趴着。他醉醺醺的,從兜裏翻出這個松果,扔到我面前。「送給你的,我的夥計。」他對我眨眨眼,「人類在這一天總是會互贈禮物,你可不要嫌棄。」我玩了會兒松果,老傑克又說「你就沒什麽要給我的嗎?」

我真的措手不及,于是我去把我的小毛毯叼給了他。「這不公平,這條毛毯本就是我的。」他這樣說。我知道他是故意逗我。我對他汪汪叫,這條毛毯是我搭救過的一個年輕人送我的,可不是像他說的那樣,是他的東西。

哎……最後他還是蓋着那條毛毯死去的。真是令犬悲傷的往事。”

正說着,三人身後傳來一聲嗤笑。

一個布偶貓男走到吧臺前,用他那白色的尾巴将松果卷走,一臉戲谑地端詳着,啧啧道:“我們一直打賭你那酒桶裏是什麽,還以為是值錢的東西。”

聖伯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長臂一伸将松果奪回來,大狗仔仔細細将那上面貓毛吹了吹,塞回酒桶放好。

“這裏不歡迎你,臭貓。” 聖伯納這樣說。

“不用你再提醒我一遍,蠢狗,上次你把我扔出酒吧,我就早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了。” 布偶貓倚在吧臺前,懶懶散散地說。

“上次把你扔出去,是因為你在其他客人的酒杯裏吐毛球。”

“我在那人杯子裏吐毛球,是因為他說我是沒有尊嚴的心機花瓶。”

“他沒說錯嗎?你們貓族不就是靠出衆的外表贏的人類的喜愛,又假裝對他們的寵愛棄若敝履嗎?以此激發他們更加努力地取悅你們。叫我說,這可一點也不磊落。”

“關于出衆的外表這個說法我可一點也不否認,謝謝。” 布偶貓瞳孔漸漸放大。

“我可沒有在誇。”

“我也沒有真心在感謝。大蠢狗。”

聖伯納将手裏的杯子重重放下:“你最好在我發火之前趕緊從我面前滾開。”

“我也沒想久留,只不過,我們那桌要加一輪酒,記得給我們端過來。簡單的貓薄荷威士忌就可以了。我們可不喝什麽松針雞尾酒,那個味道簡直了。” 布偶貓的聲音輕飄飄。

“你再說一遍。”

“我說,什麽松針松果的,簡直寒酸得笑死貓的九條命。也就是你們犬族會把這個當成個寶。人類的其他沒學會,給廉價的東西賦予意義這一點真是笑掉我的尾巴。”布偶沒有停:“要我說,你們真是好打發。一顆球,一根骨頭,就能讓你們念念不忘。”

這話雖然不是在說柯禮,柯禮卻不禁捏緊兜裏的紅球。那球出溜一下,從他兜裏滾了出來。

布偶瞧見,嘻嘻笑道:“瞧我說什麽來着,森林裏的舊松果,早市的廉價貨,都被你們當個寶。不過呢,最不值錢的就是人類的愛,你們真應該向我們學學,我們比人類還要喜怒無常,他們生氣與否我們根本不想去猜,所以沒有什麽能夠令我們傷心。”

聖伯納龐大的身軀越過吧臺将那貓人壓在地板上,只聽砰的一聲,四周的桌椅幾乎震到半空中。

布偶貓瞬間變身,靈活地從縫隙中鑽走。他蹲在一旁的桌子上舔爪子:“呦,大家夥生氣了,我好害怕啊。有本事再把我扔出去啊。” 他的尾巴上還卷着柯禮的塑膠球。

“嗷嗚——” 聖伯納一聲嚎叫。而柯禮也在卷自己的襯衫袖子。

*

姚鑰早上六點多接到的電話。電話那頭是醉醺醺的柯禮。

“鑰……搖搖……你送我球……不是廉價貨……對不對?你只是為了打發我嗎?可惡,我真的好喜歡那個球……不是……”

姚鑰頓住。

這時那邊電話被人拿走,透過話筒,泰迪慢條斯理地說:“你好,你不認識我,但我知道你。現在長話短說,這邊犬族和貓打群架了,柯禮需要你來接一下。”

“啊?和貓打群架?傷的、嚴重嗎?” 姚鑰一下子清醒了。

“嗯……不知道怎麽形容,說嚴重也不嚴重。但是柯禮的臉上被撓了一道子……你過來看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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