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看着莊文笙在床上躺好, 嬰寧轉身走到桌旁,給他倒了一杯水。
将水遞到莊文笙手中後,她才沉聲說道:“休息一晚, 你明日就離開吧。”
莊文笙剛将杯子放到唇邊, 聽到嬰寧這番話, 整個人倏地一僵。
半晌,他倚靠在床架子上, 虛弱地擡起眼看向嬰寧:“你是真的未曾對我動過心,還是因為你變了心,喜歡上外面那個男人了?”
提到冥樓,嬰寧神色變得有些複雜。
她并不想将冥樓扯到她與莊文笙的事情中。
“和他沒有關系,有沒有他,我都不喜歡你。”嬰寧慢聲講道。
她說完, 莊文笙暗暗握緊手中的杯子, 心底盡是不甘和難過。
他很喜歡嬰寧, 從第一眼見到嬰寧時就開始喜歡了, 且這三年來從未變過心意。
那時他重傷躺在路邊,全身動彈不得, 剛好被坐着驢車經過的嬰寧看到。
她走過來, 彎腰看着他, 一雙如琥珀般的眼眸波光潋滟, 好看到令人驚嘆。
莊文笙看着杯中的清水陷在回憶中, 許久才擡頭對嬰寧微微一笑, 說道:“我知道了。”
看莊文笙這模樣, 嬰寧以為他是想通了。
終于理清這件事, 嬰寧的臉色也開始緩和。
她低頭輕笑一下,驀然覺得輕松了不少, 正想轉身離開,可又聽莊文笙說道:“不過,我需要在你這裏住幾日再離開。”
嬰寧疑惑地看向他:“為什麽?”
“你也看到了,如今我身子不太好,為了和你在一起,連着趕了好幾日的路從都城回來,身體真的已經到極限了。”
他用哀求的聲音說道:“就讓我在你這裏歇幾日再離開吧。”
嬰寧連忙問他:“你怎麽不去鎮上的客棧休息啊?”
沒想到她問完,莊文笙開始用一種可憐兮兮的目光望着她,聲音也染上委屈的哭腔:“阿寧,你的心好狠,我可是真心實意地待你,就算你不喜歡我,你也不能如此殘忍地趕我離開啊。”
這話說得好像嬰寧對他做了多狠心的事一樣。
嬰寧被他弄得有些罔措。
就在她惶遽地想着要如何應對莊文笙時,莊文笙又急急地咳嗽起來。
一聲接着一聲,幾乎快要把肺咳出來了,他還對嬰寧伸出手,斷斷續續地說道:“阿寧咳……別趕我走咳咳咳……好嗎?”
嬰寧氣悶地說道:“你就不能先喝口水嗎?”
莊文笙:“你咳咳……不答應我咳咳咳……我不敢喝你的水……”
嬰寧無語地看着他,見他越咳越厲害,臉都咳紅了,只能先答應下來。
“好,你可以在我家留一段時日,但休整好後,你必須馬上離開。”
聽到她答應,莊文笙柔聲說道:“阿寧,你真好。”
嬰寧扶着額頭轉身朝門口走去。
她對莊文笙這種人是真的感到頭疼。
剛走到門口,莊文笙有将她叫住。
她回頭看去,莊文笙笑着說道:“阿寧,我在你屋子裏放了件禮物,你記得看看。”
嬰寧略微沉默後,淡漠地回道:“謝謝你的心意,但我不想要任何禮物。”
說完,她拉開門走了出去。
莊文笙一陣失落,不過很快他便告訴自己,不要灰心,他才剛剛開始而已。
只要是他莊文笙想要的女人,就一定會得到……
嬰寧走出屋子,屋外的月亮已經高高升起。
她擡頭看了一眼清透的月色,然後才看向站在院子中央的冥樓。
冥樓靜靜站在那裏,背脊挺拔,神色幽冷,眸中卻好像含着悲傷。
不知為何,嬰寧有點揪心。
她垂眸思忖片刻後,擡腳走到冥樓面前。
“我把那家夥弄出來的爛攤子收拾了。”冥樓先開口說道。
嬰寧像疱屋看去,沒了門後一眼就能望到屋內,雖然裏面很暗,但能隐約看出整潔了不少。
她詫異地問冥樓:“你收拾的?”
“用法術。”冥樓淡淡說着,想了想又補充道:“門壞得太嚴重,修不好了,等明日我再給你弄一扇新的。”
嬰寧淺淺一笑,輕聲說道:“謝謝你。”
對于她的感謝,冥樓面上沒有任何反應。
他只是低頭看着面前的她,但心裏又苦又酸。
半晌他才鼓起勇氣問道:“你和他……怎麽樣了?”
嬰寧想了想,如實回道:“他會在我家住一段時日。”
冥樓悄悄攥拳,指甲摳進掌心中,直到疼痛壓住了他的悲傷,他又問道:“他住下來了,那我要住哪裏?”
嬰寧微張唇瓣,正要回答,冥樓便生氣地将臉轉到一旁,冷硬地說道:“我不想回魔界,也不想去李姨家将就,更不想和那家夥睡一間屋子!”
他搶先否決了一切嬰寧可能會給出的回答,為的就是留下來。
然而他沒想到,嬰寧的回答并不在他所想的行列。
“好啊,你今晚睡我屋子裏吧。”
此話一出,冥樓立刻震驚地看向嬰寧。
睡、睡她屋裏?
難難難道,是今夜他們要睡在一起的意思嗎?
雖然他很樂意,但他不明白,嬰寧怎麽突然用如此熱烈的方式表達感情?還有,他們怎麽把中間的部分全都省略,直接邁進最後一步了?
而且這太突然了,他……還沒做好準備呢。
冥樓瞪大雙眼看着嬰寧。
起初是耳尖紅了,慢慢紅暈蔓延至臉頰,再後來連他的脖頸都被覆蓋住。
夜色昏暗,但嬰寧還是能看清他臉上的變化。
嬰寧怔了怔,很快她就意識到自己剛才沒把話說清楚,讓冥樓誤會了。
她連忙解釋起來:“啊,我的意思是你睡我的屋子,我去李姨家睡,我已經好久沒有在李姨家住過了,你睡在我屋子裏,還能幫我照看一下這個家。”
原來是這個意思。
冥樓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眸。
他方才還在為嬰寧選擇了他而歡喜呢。
不過往好處想,至少現在嬰寧還沒有趕他走的意思。
嬰寧從屋中拿出一盞燈籠,點亮後,提着燈籠回到冥樓面前,柔聲說道:“我的被褥都是新換過的,你可以放心用,今夜家裏就交給你了。”
冥樓默聲看着她,半晌才開口說了句:“我送你過去。”
嬰寧對他笑着搖頭:“不用,李姨家也不遠,而且我帶着你的戒指呢,你就休息吧。”
說完,她提着燈籠快步走出院子。
冥樓也連忙跟上她,一直跟着出了院子門口,瞧見嬰寧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跟了,他才遲疑地停下腳步。
然後他站在院子前,看着嬰寧娉婷的身影越走越遠。
其實他有一堆話想同嬰寧說,可又不知道要從何說起,也不知道眼下到沒到說的時機。
“尊上,人都走沒影了,你就別在這裏當望妻石啦。”肩上的蛛蛛戲谑地說道。
冥樓沒理會她,固執地在院子門口站了許久,直到感受到嬰寧安全到李姨家了,他才轉身進了院子。
他轉身離開後,遠處柳樹下的黑暗,開始緩慢地湧動起來。
最終從黑暗中站起一個人影。
那人影注視着嬰寧的小院,良久,陰恻恻地笑了起來……
*
天蒙蒙亮時,羅素突然跑了過來。
冥樓正坐在院子裏的椅子上,單手支在桌上撐着腦袋。
羅素跑到他面前,發現他合着雙眼呢,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于是雙手相互絞着手指,不敢作聲。
冥樓沉沉開口:“說。”
羅素這才說道:“尊上,魔宮那邊收到戰神的消息,他邀您今日就在界河邊一見。”
“知道了。”冥樓睜開眼,神色微冷。
聽到他們說起戰神,蛛蛛在桌上高興地亂爬着:“尊上,你可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啊!”
冥樓未回應,倒是羅素朝蛛蛛看去,有些詫異地問道:“蛛蛛姐,你怎麽變成蜘蛛的樣子了?”
“這都怪尊上,他愛情受挫就拿我出氣,把我打回原形了!”蛛蛛氣呼呼地說着瞎話。
羅素有些疑惑:“愛情受挫?”
說起這個,蛛蛛立刻打開話匣子:“你沒看到昨日那精彩的一幕幕,與嬰寧妹妹有婚約的男人回來了,那人勾搭嬰寧妹妹的手段遠高于咱們尊上,這眼看着心上人要被搶走了,尊上都快被氣死了!”
羅素聽得皺起了眉頭。
蛛蛛繼續興奮地講着:“然後嬰寧讓尊上睡她那間屋子,你猜咱們尊上怎麽着?他竟然純情到連心上人睡過的床都不敢躺,就在這院子裏坐了整整一夜,你說他好不好笑哈哈哈……”
‘砰’
冥樓重重拍了下桌子,蛛蛛急忙收了笑聲,害怕地往後縮了縮身子。
他伸手捏住蛛蛛,将其彈到羅素肩上後,對羅素說道:“你把她帶回魔界,一會兒本尊獨自去見沈玄一。”
羅素點點頭,不過還是擔憂地問道:“尊上,您當真對付得了戰神?”
“有什麽好擔心的。”冥樓冷淡地說道:“本尊是不會和他打起來的,今日也沒心思和他打。”
一聽這話,蛛蛛不樂意了,正要開始作妖,羅素卻搶先把她握入掌心中。
冥樓漫不經心地對羅素擺了擺手。
看懂了魔尊的意思,羅素就帶着蛛蛛急匆匆地離開。
院子裏,只剩下冥樓一個人。
他望着嬰寧的那間屋子,還舍不得走。
他怕自己兩只腳一離開,再回來時嬰寧身邊就沒有他的位置了。
于是冥樓在院子裏又坐了很久,直到天光大亮,才磨蹭地站起身。
但沒想到他一起身,莊文笙也開門從屋內走了出來。
二人視線交彙,氣氛又變得壓抑起來。
冥樓不言語,只是陰冷地看着莊文笙。
莊文笙也是一陣沉默,不過很快他便油滑地彎起唇角。
“樓兄。”
他熟絡地開口,惹得冥樓一陣惡心。
莊文笙笑着走近冥樓,用和善語氣說道:“昨日阿寧都和我說了,我不在的這段時日,是你在照顧她,多謝你了……”
“輪不到你謝。”冥樓不悅地打斷他。
面對冥樓的敵意,莊文笙也不急,繼續悠悠說着:“是阿寧讓我一定要好好感謝你的。”
聞言,冥樓皺緊眉頭:“這是嬰寧同你說的?”
“是啊。”莊文笙一臉坦然。
冥樓努力讓自己對莊文笙維持冷漠,可剛剛這番話幾乎要将他壓垮了。
嬰寧竟然讓莊文笙感謝他?
莊文笙是她的誰?憑什麽讓莊文笙替她感謝?
冥樓心裏亂亂地想着,卻不知莊文笙正暗暗地探究着他的神情。
很快莊文笙便得出結論。
冥樓并不知曉,昨日嬰寧與他都談了些什麽。
那要讓冥樓知難而退就變得簡單多了。
莊文笙轉眸狡黠一笑,轉瞬又換上客氣的神情,對冥樓說道:“昨日我與阿寧談了很多,她氣我離開三年杳無音訊,我也知道這是我不好,同她道歉了很久,好在她願意原諒我,然後我們說起婚約之事,因為此事拖的太久,如今我們兩個都想早點把婚事辦了。”
越往下聽,冥樓的臉色越難看。
莊文笙還在說着:“我們是如此商量的,我先在這裏住段時日,和阿寧在桃李村辦幾桌酒席,宴請村裏的人,感謝大家這些年對阿寧的照顧,然後我會帶她回都城,估摸着那時已是深秋,阿寧她更喜歡春暖花開的時節,我便想着等過了冬,我們再正式拜堂成親。”
冥樓已經垂下眼眸,靜得可怕。
許久,他才沉聲問道:“這些都是,她與你商量的?”
莊文笙點頭:“當然,這麽重要的事,我必然聽她的啊。”
這就是莊文笙會在嬰寧家裏住段時日的原因。
原來如此。
冥樓身形微晃,片刻後他雙手扶住身旁的桌子,眼尾泛紅,心一點點碎裂。
直到剛才,他還在癡癡地想着,他還有機會,只要嬰寧沒有嫁給莊文笙,他就可以做纏郎,努力把嬰寧的心纏到自己身上。
可其實從莊文笙回來的那一刻起,他便沒有機會了。
他苦笑一聲,覺得自己好傻。
堂堂魔界之主,怎麽就為一個凡人女子傻成這樣?
看着冥樓難過的模樣,莊文笙在一旁偷笑着,而後假裝關心的樣子問道:“樓兄,你怎麽了?”
“為何要同本尊說這些?”冥樓陰冷地反問他。
莊文笙被他突然轉變的自稱弄得一怔,不過也未多想,含笑答道:“自然是想邀你來吃我與阿寧的喜酒……”
冥樓轉過頭,對莊文笙冷冷地彎了下唇角。
“不把你祖宗做成菜,本尊是不會吃的。”
莊文笙一陣怔愣。
不等他回過神,冥樓突然擡手,一拳頭狠狠打在了莊文笙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