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還以為可以瞞天過海,當真是自作聰明。
可當曲青雲知道時已為時晚矣。
一邊是自家血脈,一邊是柳莊主至親,這段時間他頭發都要愁白了。
可若把真相說出來,那便是親手推着自家妹子去送死,可閉口不言又無臉面對祖師爺,适才忽聞曲紅菱死訊,雖心痛,但不得不說心底倒也真松快了些,好歹不用整日左右為難,提心吊膽了不是?
唉,宗主做到這個份兒上也當真是窩囊。
等了許久都不見曲青雲否認,曲修竹已經氣到說不出話來,怒甩了袖子轉向馮崇,“動靜鬧的如此之大,怕是也瞞不下去了,如何安撫同門你們自行商議。”
說完叫上曲青雲和蕭翎一道離開。
到了祠堂,一進門便見牆壁正中刻着“正道永存”四個字,鐵畫銀鈎,氣勢攝人。
不等曲修竹發話,曲青雲已經自覺地跪了下去,伏身磕頭,腦門兒貼在地上久久不敢擡起。
雖拜了師,名義上也确實是碧水清江門人,可蕭翎站在門口愣沒敢往裏進,唯恐自己這樣帶着一身罪孽之人再把人家祖師爺給氣着了。
曲修竹也沒迫她,就讓她在門外聽着,“這‘正道永存’四字乃我派開山祖師爺親手所刻,鋤強扶弱,替天行道一直是碧水清江門人立身之本,幾百年來可曾有誰違背過入門之日所立下的誓言?怎麽就出了你們這麽幾個混賬玩意兒?我且問你,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曲青雲不敢擡頭,卻壯着膽子回問了句:“叔公您是怎麽知道的?”
曲修竹氣歪了嘴,惱道:“是不是我若不知情,你就打算一直替他們瞞着,直到人家找上門來?”
曲青雲急搖頭,卻又沒辦法替自己辯解,倘若哪日柳莊主當真前來興師問罪,碧水清江幾百年積攢下來的聲譽就全毀了,光是想一想就是一身的冷汗。
“我知道紅菱犯了無可饒恕的錯,可如今她也遭了報應,改日我一定親自登門致歉。”
人死如燈滅,再揪着連一副屍骨都沒能留下的曲紅菱不放的确毫無意義,遂對于曲青雲的說辭曲修竹并沒異議,“那楚驚塵呢?”
提起楚驚塵,曲青雲便頭疼不已,當繼承人培養了這麽些年的孩子,怎麽就栽在了一個女子身上?
早知今日又何苦在他身上浪費如此多的精力和時間?
縱使他在同輩之中的确出衆,可也有後起之秀不是,雲起就越來越不錯。
“我,我綁了他一塊兒去。”
得了曲青雲的保證,曲修竹将人扔在祠堂裏悔過。
走了足夠遠了确認不會擾了祠堂安寧,蕭翎才問:“黑衣人之事你打算從何處着手?”
曲修竹斜睨了她一眼道:“這件事就不用你費心了,過幾日我親自去趟赤沙島,你那徒弟昨夜就下了山,你趕緊找他去吧,曲紅菱并非死于他手,這次任務便不做數,想必穆輕鴻很快會給他安排別的任務。”
蕭翎笑道:“無礙,任務來不了如此快,好歹我也是你徒弟,碧水清江一份子,做做小師姑該有的樣子還是要的,哪能出了事不管不顧的道理?”
說着話音陡轉,“我發現你對我徒弟還挺上心。”
曲修竹眉毛一抖,“你是我徒弟,他是你徒弟,那他便算我徒孫,老朽關心關心徒孫不也挺正常?萬一他下一個目标是天權家的呢?別耽誤了趕緊走吧!”
說的還挺有道理,蕭翎收回審視的目光,擺擺手幹幹脆脆下山去了。
*
曲修竹猜的挺對,虞子珩下一個目标的确是天權家的。
地宮自開山以來便一直有個規矩,不與王室為敵,直到現任宮主穆輕鴻上位。
瀚海除了王城外,還有八個異姓王,各據一方,各自為王,虞子珩也記不得十餘年的時間裏自己究竟殺了多少皇親國戚。
細算起來皆是天權王王妃母家的親眷,從遠親到堂表親,到親兄弟姐妹,如今到兒女,每年總要弄死幾個。
此次的目标是那老太太的小兒子,倒不知再過幾年是否該輪到老王妃自己了。
穆輕鴻為何突然壞了規矩,亦或背後是誰在買兇殺人,不歸虞子珩管,他向來也不感興趣,得了任務只管殺了便是,其餘的不重要。
穆輕鴻大概以為他用了藥就和其他人般,不該記得之事便忘得一幹二淨,可幾十碗混沌湯下肚尚且不起任何作用,一點藥又算得了什麽。
更何況蠱翁煉制的藥可比他執着千年之人煉制的功效相差太遠,還不及其十之二三,吃下去只除了苦便再沒有其他的感覺了。
殺其他人時,殺了便殺了,可這些個人,穆輕鴻卻要求扮成意外。
多年累積出的經驗完美到無懈可擊,墜崖落水,花樣百出,至今也沒人發現破綻。
但安安穩穩做了幾十年天權王妃的人總不會是傻子吧,看不出問題也能聞出些味兒來,這兩年把自己那幾個兒子、女兒看得緊緊的,走哪兒都是裏三圈外三圈的圍着,跟看天字號重犯一樣。
然這些從小呼風喚雨中長大的人能忍得了一時豈能忍得了一世?
就好比這位長孫靖小公子,生在王城卻長了顆江湖浪客心,時不時便打扮成仆役模樣溜出來往這送死的路上蹦跶一圈。
殺他簡直易如反掌,虞子珩甚至不想費那個神去思考該怎麽弄死他看起來才不容易叫人起疑,直接一身夜行衣把人攔在了破廟之中。
長孫靖闖蕩過的江湖不過王城方圓數百裏,也沒怎麽跟外人過過招,倒是常常把自家親兵護衛殺的屁滾尿流,沒見過世面,故而對自己的武學造詣是迷之自信。
眼見一蒙面人立于破廟門口虎視眈眈地看着自己,手中長刀在月光下凜凜泛着寒光,雖然這種情況還是頭一次遇見,卻毫無畏懼反而隐隐激動起來,一杆銀槍緊緊握在身前,凝神瞪回去。
本想着終于能大幹三百個回合,卻不料對手伸手如同鬼魅,若非有道紅色身影從天而降替他擋開致命一擊,他定要嗚呼哀哉。
見長孫靖目瞪口呆跟個二傻子似的,蕭翎眼皮一翻,大聲道:“我說你這小子是不是吓傻了,還愣着作甚,趕緊的逃命去吧!”
長孫靖吶吶地應了聲,呆滞的目光又緩緩挪回至虞子珩臉上,抱着銀槍直愣愣地瞪着他,一邊往外走,走到門口忽覺不對,他為什麽要逃命?
這麽想着便又轉身走了回來,舉起銀槍指着虞子珩,怒氣哼哼地問:“你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殺我?我跟你有仇?”
蕭翎怔了怔,服氣地拍了下額頭,頓覺這王室中人何只是身份比旁人尊貴,就連這腦袋瓜,都養的如此與衆不同。
人家要殺你,能跑就趕緊跑吧,怎的還帶掉頭回來糾結人家為何要殺你,與你何愁何怨的?
難道殺手殺人還得費勁給你掰扯個一二三出來?
虞子珩眯了眯眼,反手一挑,锵的一聲響過後,長孫靖只覺得虎口處一麻,手裏的長槍便脫手而出,直直向左飛去,插進了一側的牆壁中,半堵牆轟然倒塌。
盯着那灰塵中愈發奪目的銀槍看了看,長孫靖竟突然鼓起了掌,心道:兵器鋪的老板果然沒騙人,這銀槍果然鋒利無比,堅不可摧。
一面又想着回頭再去把十八般兵器都買上一些帶回府中,卻不知從哪兒突地刮來一陣狂風,異想天開還沒結束便驚叫着飛了出去,一屁股摔在地上,五髒六腑都快被颠了出來。
蕭翎收回手偏頭往外瞅了眼,見長孫靖神情呆滞地半趴在地上捂着胸口猛咳,頭發散亂遮住了半邊臉,那模樣簡直傻得慘不忍睹,簡直有損王家顏面,別是被誰家傻兒子冒充了吧?
抱劍走至虞子珩身側,她側目看着他,微微揚起的眉毛帶着一絲挑釁,“我在,你便殺不了他。”
虞子珩聞言也偏頭看她,“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蕭翎笑道:“我可是神仙吶!掐指一算不就什麽都知道了。”
虞子珩收回目光,無波無瀾道:“活了一千年,人殺了不少,倒還不知道神仙殺起來是怎樣一種體驗。”
蕭翎“啊”了一聲,還沒回過味來,只見眼前銀光一閃,下意識向後翻出,看清虞子珩眉眼間的肅殺之氣,才反應過來他剛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一時間竟被氣得笑了。
“你那傷好了?”
虞子珩垂眸看了眼左肩,邪氣地挑了挑唇角,“還得多謝蕭莊主那日贈的金瘡藥,不過就算這胳膊斷了也不妨礙虞某取你的命?”
長孫靖大概還沒見過真正的江湖高手正式對決,黑暗中只見兩道黑影上蹿下跳,一道銀光和一道暗紅色的光交替閃爍,直讓他眼花缭亂,即便使勁睜大了眼睛,最後幹脆用手指撐起上下的眼皮,仍舊看不過來。
那本就破敗不堪的廟宇是怎麽徹底坍塌成廢墟的,那就更說不清楚了,好像就只聽到一陣叮鈴哐啷還是轟隆隆聲響過後,塵土飛揚,那廟就沒了。
塵土散去,兩位高手面對面立于廢墟之中,夜風吹來,發絲衣袂随風飛舞。
究竟是誰贏了長孫靖沒看清,但見那頭先救他的紅衣女俠手中尚握着劍,而那欲殺自己的黑衣人兩手空空如也,他估摸着應該是女俠贏了。
蕭翎怔怔地瞪着虞子珩,适才也不知道他是怎的了,突然對着她将手裏的刀擲出,然後趁她偏頭躲閃之際,迅速控住她的雙臂,将她轉了個面。
眼見那刀忽地掉了個頭帶着風聲朝着自己心口飛來,蕭翎踢起了幾顆腳下的石塊,千鈞一發之際,打飛了虞子珩的刀。
低頭看了看心口已經被劃出道來的外衣,蕭翎滿臉都是不敢相信,怎麽打着打着突然拉着她同歸于盡了?
這一招還是那一世救下阿尋那日蕭翎教給他的,随口還取了個“共赴黃泉”的漂亮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