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冥樓用屠影将纏在腰間的蛛絲盡數斬斷, 可當他準備再次躍入深淵時，那巨大的裂縫卻在震耳的轟鳴聲中倏然閉合。
一切歸于平靜。
他站在消失的裂縫前，神情發怔, 露出的半張臉有些蒼白, 指尖也在微微顫抖。
看着冥樓這副模樣, 蛛蛛有些害怕。
他不言不語，眸中一片死寂, 可蛛蛛卻能感覺到他即将決堤的情緒，本來周圍就冷，面對這樣的魔尊，蛛蛛覺得更冷了。
“尊、尊上。”蛛蛛緊張地喚道。
冥樓沒理會她，而是轉身走向蛛蛛之前站的位置，冷着臉轉動手腕, 将屠影用力插入機關法陣中。
受外力催動, 法陣微微一亮, 但轉瞬即滅。
冥樓不甘心, 雙手繼續向屠影注入法力，試圖重新啓動機關法陣。
随着法力的注入, 地面開始隐隐顫動。
蛛蛛的心不由得提起來, 再這樣下去, 搞不好冥樓會觸發其他危險的法陣。
她連忙上前沉聲阻攔：“快住手！這法陣只能用一次, 你不可能再打開它了！”
“閉嘴。”冥樓陰冷地吐出聲音, 繼續固執地催動法陣。
蛛蛛剛想再開口, 忽地發現地面的顫動漸漸變為有規律的震蕩。
震一下, 停一下, 震一下，停一下……
有石怪正在向他們走來。
意識到這點, 蛛蛛驚恐地伸手按住屠影刀柄：“冥樓，你聽我說……”
話只說到一半，蛛蛛整個人便被冥樓用法力震開，後退三四步才勉強停下，喉嚨中也漫開一股血腥味。
這把蛛蛛徹底惹惱，怒喊道：“你給老娘冷靜一下！嬰寧還沒死呢！！”
蜘蛛的話音落下，冥樓的動作才微微一頓。
他眸色幽沉地看向蛛蛛，薄唇疏離地啓合：“真的？”
蛛蛛對着這位活爹哭嚎道：“真真兒的！！我的小蜘蛛還在嬰寧身上，雖然不知道她有沒有受傷，但我能确定她還活着，算我求你了！你別發瘋了！”
冥樓略微沉默，随後微微側臉，陰冷地朝石怪走來的方向看去。
一只通體灰色的石怪邁着沉重步伐，從牆壁的拐角處走來，高将近二十尺，龐大的身軀宛若高樓，令人仰望生畏。
看到冥樓的瞬間，石怪猙獰的臉上露出詭異笑容，一雙紅眼珠也發出幽幽光芒。
蛛蛛慌忙後退一步，準備随時逃跑，冥樓卻沒挪動半步，只是站在原地定定與石怪對視。
眨眼之間，石怪猛地跳起身，雙手握成大拳頭，兇惡地朝冥樓砸去，而幾乎是在石怪拳頭落下的一瞬，冥樓的身影倏然消失不見，石怪的拳頭重重落在地上砸出一個大坑。
知道自己沒有砸死冥樓，石怪面露氣惱，它憤怒地擡起手，轉頭四下找着冥樓的身影。
“這兒呢。”
冥樓冷漠的聲音在石怪的頭上方響起。
石怪仰頭看去，冥樓正立在它頭上方的半空中，右手持刀，面具後的雙眼正輕蔑地睨着它。
他眼中的蔑視更加激怒石怪，低吼一聲後，石怪伸長手臂向他抓去。
見石怪伸手過來，冥樓左腿弓步向前，輕轉手腕，反手握緊屠影刀柄，上揚的眼尾閃過狠戾之色。
他迅猛發力，猶如離弦之箭，身影在剎那間到了石怪眼前，以摧枯拉朽之勢旋身砍向石怪的頭砍去。
刀影翻飛，肉眼甚至看不清冥樓揮刀的動作，石怪也來不及躲避和回擊，只能硬生生挨着冥樓一刀又一刀地落下。
因為招架不住冥樓的攻勢，石怪雙腿一彎跪在地上，還來不及痛苦嚎叫，頭便在屠影的重壓之下，‘砰’的一聲四分五裂，碎裂的小石塊四處彈射，有一塊朝蛛蛛的方向彈去，若不是蛛蛛及時彎身閃躲，怕是腦袋要被那石塊砸出個血窟窿來。
石怪倒下後，地面被激起一大片灰塵，冥樓則将持刀的手背在身後翩然落地，面上還是毫無波瀾的冰封。
蛛蛛在遠處長松一口氣。
看來這石怪也沒有多可怕……
她正想着，就瞧見冥樓身後的石怪輕動指尖。
散落一地的石頭微微顫動，似是受什麽吸引，轉瞬皆在地面立起，随後又齊齊朝石怪頭的方向飛去。
其中一塊石頭擦過冥樓發頂，鋒利的尖處将發冠擊碎掉落在地上，墨色長發霍地披散開。
蛛蛛瞪大雙眼，驚恐地看着冥樓身後正在複原的石怪。
“這、這東西殺不死？”她震驚開口。
冥樓側身看向正活動着脖頸準備站起身的石怪，片刻後吐出無溫的嗓音。
“這世間并沒有不死之物。”
沒死，說明他剛才下手還不夠狠。
兩股濃郁的黑氣自冥樓腳下生出，圍繞着他的身體螺旋上升，最終在他的身後彙聚成一條比石怪身軀更加龐大的黑龍。
黑龍張開巨口怒吼一聲，響遏行雲，掀起一陣巨大風浪。
那風浪差點沒将蛛蛛掀翻，她擡起雙臂擋在臉前，将法力都沉在腳下，這才勉強讓自己站穩腳跟，不被風浪刮跑。
她費力地擡眼看去，黑龍已經張着血盆大口朝石怪飛去。
石怪不甘示弱地擡起雙手抓住黑龍龍身，意圖将其生生撕碎。
可冥樓腳下還在源源不斷地流出黑氣，為黑龍提供着法力，他站在磅礴的黑氣之中，披散的長發随冷冽寒風舞動，猩紅雙眸宛若嗜血惡鬼。
他冷眼操控着黑龍屠戮石怪，法力使黑龍的身軀繼續漲大，很快石怪的雙手便無法攥住黑龍。
黑龍用尾巴盤住石怪身體，将其固定住，随後張嘴咬住石怪肩膀，稍稍用力就将其肩膀卸下，含入口中嚼成齑粉咽下。
石怪怒嚎掙紮，想将黑龍從自己身上扯下，可現在石怪的力量在黑龍面前，不過是蚍蜉撼樹，于事無補。
明明一口就能将石怪吞掉，但黑龍卻惡趣味地一口一口品嘗着石怪，似乎是想延長石怪的痛苦，以此做享受。
冥樓踏着四處蔓延的黑氣轉身，在黑龍蠶食石怪的畫面映襯下，神色幽冷地向蛛蛛走來。
蛛蛛打了個寒戰，卻不是因為周遭的寒冷，而是因為冥樓。
冥樓沉睡了一千年，如此久的時間，都害她忘記這家夥從前的樣子了。
這位可是提着屠影，獨自一人擊破塵無休幾百名護衛，殺入魔宮，重傷塵無休，順手還抽出塵無休一根魔骨磨了磨牙。
雖然沒有塵無休的暴虐，但冥樓也絕不是位善主，殺人吃人同樣是不眨眼的。
蛛蛛抿唇退到牆壁旁，板正地站好，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因為最近冥樓變得好說話了，她才嚣張了一些，現在死去的記憶開始攻擊她，她重新找回對冥樓的恐懼，自然不敢再造次。
說起來，冥樓醒來後為何會變得好說話了？
正想着，冥樓走到她面前，沉聲命令。
“現在，馬上帶本尊去找嬰寧。”
蛛蛛：……
答案這不就送過來了。
*
嬰寧很想睜開雙眼，可身體好沉，好累。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直到身體的沉重漸漸減輕，她才拿回了支配這具身體的權利。
“迷宮是怎麽回事？小貓怎麽不知道這裏還有個迷宮？”
迷迷糊糊中，嬰寧聽到小貍的聲音，她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趴在某個大殿的角落裏，這大殿的建造雖華麗但很陰森，四面牆壁刻畫着與之前石柱上一樣恐怖的畫面，就連上方的屋脊也描繪着彩色的弑神圖。
一條飄着綠氣的小河橫穿大殿中央，白骨搭建的小曲橋架在河上，鬼面正站在橋上，化成小女孩模樣的小貍則站在橋下，憤怒地與鬼面對峙着。
鬼面扶着橋欄，低笑着對小貍說道：“這有什麽好生氣的，我建迷宮都是為了你，若沒有迷宮攔住他們，那幾人定會破壞你我大計。”
小貍氣鼓鼓地看着鬼面，用稚嫩的嗓音說道：“那個迷宮很危險！如果小貓沒用縮地術把姐姐救回來，姐姐就被你害死了！小貓只是想讓大家都變成貓，沒想害死他們！”
鬼面不屑地冷哼一聲：“怎麽？你是信了他們的話，開始懷疑我了？”
“是！外面有那麽危險的迷宮，你為什麽不告訴小貓？你不知道小貓帶回來的貓貓們很喜歡亂跑嗎？如果他們跑出去，不小心進入那個迷宮，他們都會死掉的！”小貍激動地說着。
面對小貍的咄咄逼人，鬼面沒了耐心。
他陰狠地說道：“死就死吧，不過是幾只貓而已，我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小貍瞪大雙眼震驚地看着鬼面：“你說什麽？！”
“我說，不過是幾只貓，我根本不在乎，而且，你帶回來的那些貓，我本來也是要殺掉的。”鬼面冷聲回答着小貍。
小貍怔怔看着他，半晌神情轉為憤怒。
原來她真的被騙了。
鬼面根本就不喜歡貓，他只是想利用貓完成他的陰謀詭計！
小貍可愛的面容因憤怒而變得猙獰，雙手生出鋒利的指甲。
她化出巨大貓身，弓背龇牙，兇狠地瞪着鬼面：“你竟敢騙小貓！小貓要殺了你！”
鬼面對她沒有半點畏怕，悠然地擺弄着自己寬大的衣袖：“小貍啊，你是鬥不過我的，乖乖聽話，我還能留你一條性命。”
小貍沒把他的聽進去，對他發出威脅的哈氣聲。
見她不肯服從自己，鬼面眸色一凜。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留你了。”
感覺到氣氛的劍拔弩張，嬰寧下意識屏氣，緊張地用爪子捂住自己脆弱的貓腦袋。
此時有什麽東西輕輕點了點她的貓耳朵。
耳尖的癢意使嬰寧不由自主地抖抖貓耳，然後她從兩爪的縫隙間朝外看去。
一只小蜘蛛站在她面前，舉着前肢對她晃了晃。
小蜘蛛？
嬰寧瞥了一眼不遠處已經開始惡鬥的一人一貓，确認他們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後，她伸出貓爪将小蜘蛛扒拉向自己，小聲說道：“你快藏到我身上，不然一會兒他們打到這邊，會把你踩死的。”
聽到她的話，小蜘蛛原地轉了一圈，似乎是在笑，随後它用前肢指向嬰寧左側的圓柱子。
嬰寧順着它所指看去，思忖一番後小聲問道：“你想讓我藏到柱子後面？”
小蜘蛛點點頭。
嬰寧知道，小蜘蛛是蛛蛛用來保護她的，不會害她。
于是她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貓頭調轉方向，怕太大動靜會驚動鬼面，她只能裝成貓貓蟲，匍匐前進。
另外一邊，小貍正兇猛地撲向鬼面，卻被鬼面側身閃過，小貍的大爪子落在橋欄上，生生将那側橋欄拍個稀碎。
她的後腿被冥樓傷到，眼下一動傷口又裂開了，鮮血汩汩流出，可她還是咬牙忍痛，立刻回身蹬腿，再次撲向鬼面。
鬼面輕蔑地冷哼一聲，左手手掌一翻，一把紫色折扇出現在手中，他抖開折扇，在小貍撲來時，擡手一扇，頓時一陣冷厲大風自扇面刮向小貍，在小貍周身形成一個嚴密風牢将其困住。
小貍試圖用爪子擊碎風牢，可那風牢之中就像有無數刀刃般，一旦爪子靠近風壁就會被割傷，疼得小貍急忙把爪子縮回去。
鬼面站在風牢外，陰狠說道：“一只靈貓而已，也想同我鬥？自不量力。”
小貍隔着風牢憤憤看着他：“鬼面，你到底想做什麽？！”
“告訴你這只小貓也沒關系。”鬼面洋洋得意地說着：“我想打開九幽鏡，進入冥府，可九幽鏡需要大量法力，我的法力不夠，便要從那些變成貓的人身上吸取靈氣補充力量。”
“你！你這個壞蛋！你竟然想殺掉那麽多的小貓！”小貍激動地大喊。
被她罵了，鬼面反而愉悅地笑了兩聲，幽幽說道：“他們只是貓的模樣，內裏還是人，你心疼什麽？”
小貍一陣語塞，片刻後她落寂地低下頭，喃喃開口：“小貓讨厭那些凡人，他們一點都不懂得珍惜小貓……”
鬼面應和道：“是啊，他們都該死，那我幫你殺了他們，不是正好嗎？”
小貍卻搖了搖頭，說道：“可小貓沒想害死他們。”
說着，她的視線落在脖頸間的冉遺石上，緊接着突然擡爪朝那墜子用力拍去。
意識到她想毀掉冉遺石，鬼面急忙擡手扇了下扇子，一股力道迅速扯下墜子，轉眼冉遺石便落進鬼面手中。
他拿着冉遺石諷刺地一笑：“這東西還是由我來保管吧。”
說完，鬼面将冉遺石塞入懷中，又從另一側的袖中拿出一張輿圖。
“嗯？怎麽少了一個石怪？”他皺眉看着輿圖，随後沉聲抱怨道：“果然這半成品的迷宮不行，竟被他們如此輕易地殺了一個石怪。”
他又打開折扇，對着那輿圖用力扇起來，一邊扇一邊陰笑着說道：“凍不死你，我就熱死你！”
施完法術，鬼面收起輿圖，搖着扇子大搖大擺向門口走去，走到一半他又忽然停下腳步，轉頭朝角落裏的三花小貓看去。
三花貓端坐在角落裏，歪着小貓腦袋眨眼無辜地望着他。
鬼面在面具後微挑眉梢，向三花貓走去。
“和蛛蛛在一起的那家夥似乎很寶貝你，如果他真的破了迷宮，我還能拿你威脅他。”
他陰恻恻地說着，彎身對三花貓伸出手。
看到這一幕，被風牢困住的小貍怒喊道：“不準碰姐姐！”
鬼面對小貍的聲音置之不理，就在手快要碰到嬰寧時，旁邊的柱子後面突然蹦出一個黑影，猛地朝他手上的折扇撲來。
那身影的動作十分之快，一口咬住折扇奪了下來。
鬼面愣怔一瞬，定睛看去發現蹦出來的又是一只三花貓，再向面前的三花貓看去，這只貓已經變成了蜘蛛，從口器中吐出大量蛛絲糊了他一臉。
趁着這功夫，真正的嬰寧咬着折扇，飛快地朝小貍的方向跑去。
這東西能控制迷宮，還能困住小貍，搶過來肯定有用！
鬼面憤怒地扯下臉上的蛛網，右手施法想要搶回折扇，可小蜘蛛又吐出蛛絲死死拉住他的手腕，讓他的法術無法對準嬰寧。
鬼面狠戾地扯斷蛛絲，對小蜘蛛放了個火球。
嬰寧回頭時正好看到小蜘蛛被燒死的樣子，心裏的難受無法言說。
這一路上小蜘蛛一直都在保護她……
很快她整理好自己的傷心，眸色堅定地看向前方。
鬼面揮手施法，一團火球迅速向她飛來。
與此同時，嬰寧朝包圍着小貍的風牢飛身躍起。
最近她被太多人保護，這種保護，竟讓她忘記了曾經的自己有多麽強大。
她曾遭人嫌棄驅趕，無家可歸，亦曾孤身面對黑夜中無數滿懷惡意的妖魔。
她可以戰勝自己的恐懼，那她也能戰勝風牢，戰勝鬼面，救下那些無辜的人和小貍，回到朋友的身邊，回到冥樓的身邊，回到過去她不平凡卻很滿足的生活中。
在火球燒到尾巴前，她躍入風牢中，無數鋒利的風刃切割皮膚，她咬牙忍痛不肯發出半點聲音，怕自己一松口就會把折扇弄丢。
最終她穿過風牢跳到小貍的面前，火球則被風牢擊破。
鬼面氣急敗壞地站在風牢外，沒了扇子他也無法控制風牢。
風牢裏，渾身是傷、鮮血淋漓的嬰寧焦急地問道：“小貍，你快使用扇子，我們一起逃出去。”
小貍難過地看着她，然後叼起扇子對着風牢扇了扇，但風牢并沒有消失。
見狀，小貍放下扇子，哽咽地說道：“小貓的法力不夠駕馭這扇子，不過大魔頭肯定能用，讓他破解迷宮，打碎冉遺石，就能救那些被鬼面困在地下的人了！”
嬰寧：“可是，我要怎麽把扇子交給他？”
“我不會放走你們任何一個的！”
鬼面憤怒的聲音從風牢外傳入，緊接着一只青筋暴露的手，強忍着風刃的切割伸進風牢中。
眼看着鬼面就要進來了，小貍用爪子在折扇上畫着陣法：“小貓在扇子上畫了縮地陣，姐姐用手拍三下扇面就能啓動，跳入陣中你就能見到大魔頭了。”
說着，小貍又在虛空中畫了一個縮地陣：“姐姐先去找回自己的身體，找回身體行動起來才能更方便。”
嬰寧：“那你……”
不等嬰寧問完，小貍叼住她的後頸，将她用力丢向半空中亮起的縮地陣，而後将折扇也抛了過去。
鬼面的半個身子已經越過風牢，發現嬰寧要逃走了，他急忙雙手施法放出巨大的火球扔了過去。
小貍卻淩空擋在火球前，面對鬼面沉聲大喊。
“小貓，天下無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