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良犬第 31 章 ??初代根巫的實用菜譜(七)

第三十一章 初代根巫的實用菜譜(七)

姚鑰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但就是醒不來。

夢裏的天就是個黑灰色的罩子,不知道是白天還是黑夜,總之朦朦胧胧的,十分壓抑。空氣黏着,還有一股腥臭,令人喘不過氣。

她在霧氣昭昭中獨自一人走啊走,渾身又疼又酸,也不知道終點是哪裏。

走着走着,她看見一座橋。土土的路延伸出來的一座木橋,橋下是片大湖。是她老家的外婆橋,她認識的。

是回家了嗎?要見到外婆了嗎?那她一定要和外婆說,你的包裹寄錯地址啦。你的搖搖又丢了工作,這次的她依舊覺得自己并沒做錯什麽。她老老實實按照外婆教的那樣做人做事,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她好想抱着外婆哭上一哭,然後安安靜靜在自家的小板凳上吃一碗面,加很多很多澆頭。

于是姚鑰快步跑上橋,這橋并不長,可她光是跑到橋中央就花了好久好久的時間。

然後她看見了一個婆婆。這個婆婆在一下一下地往湖裏扔紅色的球。她有一只小土狗,那只小土狗一次又一次地跳進湖裏把球叼回來。等等,這個場景好熟悉。這個婆婆也好熟悉。她和她的小狗。

姚鑰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她猶豫地站在一旁。那婆婆轉過身來,手心兒朝上将球遞過來給她:“你要球是嗎?這個給你。”

姚鑰定睛一看,手心兒裏的根本不是什麽球,而是血紅色的心髒。而那只乖巧的小土狗也瞬間變大,渾身的皮毛在剝落,露出血肉筋脈,而且還往外蹦着蠕蟲一樣的血滴。那些血滴直往她的腰裏鑽。

還不等姚鑰反應,那只巨大的血獸便跳上來,壓住了她……

姚鑰睜開眼睛,心髒疾速地砰砰跳,一聲尖叫啞在喉嚨裏。醒了。

她感到有很沉的東西壓住了她的胸口。視線往下,她發現小比變成狗的樣子團成一團睡在她胸口上。啊,怪不得睡覺時總覺得喘不過氣來。

小比戴着姥姥給織的帽子,和他皮毛的顏色非常搭。他睡得并不安穩,好像也做夢了,尾巴在瘋狂拍打被子,舌頭還伸出來了,口水流了一被子。不知道夢裏吃到什麽好吃的了。

姚鑰嘆了口氣,從被窩裏伸出一只手,拎起小比的舌頭,悄悄将它塞了回去。還趁機摸了摸他超級有質感的後背,那棕白黑相間的短皮毛手感好極了,油光順滑,看來在柯禮這裏他被養得很好。

小比醒來了。比格那厭世的眼神搭配上下垂的眼角怔怔看着姚鑰,第一句話便是:“你是不是要死了?”

姚鑰十分震驚,她問:“為什麽這樣說?”

小比的前肢立起來,坐在姚鑰的身上,他歪了下腦袋,意識到這個蠢女人還不知道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麽。他很想說些好聽的話,譬如說:你不要擔心,我們會救你的,不會不要你的;我稍微有那麽一點開始不讨厭你了,所以不想你死……之類的。可是說不出來。

于是他顧左右而言他:“少爺抱你回來時,就因為麥唐晚開門了幾秒鐘,他把大門都踹飛了。我們所有犬都吓了一跳。這幾天麥唐在忙着修門。”

不僅如此,柯禮不吃不睡守了她兩天兩夜,直到福鈴找他有事情才離開。但這個小比沒說。少爺應該不希望姚鑰知道這些。這個人類女孩對于少爺來說,是有那麽一點不同的,不是嗎?至于是哪一種不同,小比也說不出來,這不是他這個犬犬願意考慮的事情。他只是覺得,如果有什麽東西能讓他不吃不睡地枯守着,那一定是最美味的大餐,或是最适合啃咬的沙發吧。好飯不怕晚,人類是有這樣的話,對嗎?

姚鑰驚訝:“他幹嘛把門踹飛了?門不要錢嗎?”

小比沒回答。而是擡起一只前掌,比格是獵兔犬,小小的身板卻有着又厚又大的腳掌,他收起指甲,将自己的肉墊按在姚鑰的額頭上,直到按出一個大腳印。

小比按了半天都沒說話,姚鑰的體溫還是那麽高,高的讓犬族都覺得燙。

柯禮進來時,小比和姚鑰同時轉過頭。柯禮看見姚鑰腦門上頂着四個圓點的狗爪印,拎着小比的脖子便把它扔到一邊。

和他一起進來的,還有福鈴、多吉、又鬼、小薩和 ski。

除了福鈴以外,犬族們進了屋子後都是先抽動鼻子,然後皺眉。并且所有犬族都或多或少帶着黑眼圈。這個細節被姚鑰捕捉到了。她擡擡胳膊悄悄聞了聞自己,沒有奇怪的味道啊。

小薩的大雙眼皮腫成了三眼皮,薩摩的尖尖耳朵耷拉着,姚鑰摸了摸她那顆雪白的大腦袋,小薩努力擠給她一個笑。

又鬼一只手放在腰間的木劍上,非常利落地對姚鑰彎腰颔首,行武士禮:“姚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多吉臉色灰敗,站在福鈴身後,少年的脖子下方有一個非常奇怪的氣囊,他伸出手捏了捏那個氣囊。氣囊發出嗚嗚聲,語句模糊不清,姚鑰勉強聽出他在和她問好。

Ski 難得頂着哈士奇那顆蠢兮兮的頭進來的。他遞給姚鑰一只黃色的月季花,當初還是姚鑰告訴他,這是花,不是大便。姚鑰接過花十分驚喜,又有幾分忐忑,微笑着對 ski 說了聲謝謝。ski 沒忍住嗷嗚狼嚎一聲,随後被柯禮用目光制止了他的煽情。

姚鑰半躺在床上,看大家一臉鄭重又謹慎的樣子,想起小比那句話,你是不是要死了?她苦笑着開了句玩笑:“大家這樣子我還有點不習慣,就好像我要死了一樣。”

柯禮打進門後就抱臂站在她的床邊。男人面無表情,動作卻出賣了他。聽到姚鑰這樣說,他的大手輕輕放在姚鑰的頭頂,掌心冰涼,帶着難得溫柔和小心,讓姚鑰一哆嗦。“沒有的事。” 他說。

随後柯禮彎腰和她目光相對,兩人近到姚鑰幾乎能數清男人的睫毛。柯禮的眼珠黑沉沉的,姚鑰不明所以,她現在一頭霧水。睡一覺醒來後身體沒有任何不舒服的症狀。為何大家要那樣。

“你的這裏疼不疼?” 柯禮柔聲細語地問,就像在問小朋友。他指了指後腰的部位。

姚鑰蹙眉:“不疼啊。到底怎麽了?你們這樣子我很害怕。” 說着她自己摸向後腰,那裏怎麽了嗎?

柯禮的眼神裏有轉瞬即逝的心疼,他眼疾手快将姚鑰在被窩裏的手按住,不讓她碰。姚鑰掙紮了下,但柯禮随後就隔着被子握着她的手腕了,并不松開。男人的聲音帶了點沙啞,很是疲憊的樣子,他說:“有事要和你說。大家也一起聽。” 随後他示意福鈴。

福鈴目光有些哀憫,這眼神和她十六七歲的外表很不相符。她嘆了口氣,從舊舊的布挎包裏拿出一本書。

她拍拍那封面:“這是《初代根巫的實用菜譜》。按理說這是根巫的秘密,不能告訴你們的。可是……唉……大家現在可以說是因為同一個目标聚在這裏了。為了給多吉找回喉嚨,也為我的莽撞給大家帶來的麻煩道歉,我将我們的故事講給大家,希望能和你們合作。”

“基本來說,我們根巫的能力是制作「福餅」,不同的福餅有不同的功效。所謂福餅,就是拿我們的血液和任何可能的物體進行反應,我們管這個過程叫「做福餅」。而這本菜譜,就是初代根巫研究出來的所有可能的福餅制成方法。

這本書的前半部分,記載的都是和不同植物混合能制出什麽什麽福餅。後半部分花了很大的篇幅講了根巫的起源,但實際上,這個起源故事裏包含了根巫群體最大的秘密。這個秘密、或許能解釋姚小姐身上的氣味。

那我就先從……我們根巫的起源講起吧。

很久很久之前,地球上人族和獸族共存。

人族族長有兩個女兒。大女兒擅采摘,小女兒擅狩獵。

族長年紀很大了,想選接班人。于是他和兩個女兒說,給你們一年的時間,一年後,給我帶來你們最滿意的戰利品,誰帶來的食物最好,誰就能當下一任族長。

大女兒為了采到世界上最好吃的果子,爬上了世界最高的山峰,游到了世界最深的海底,看遍了世界上所有的樹。終于在一片陽光都進不去的密林深處,發現了一個她從未見過的果實。

那其實是一個長在古樹根部的蘑菇。蘑菇十分不起眼,卻散發着濃郁的肉香。大女兒當下就确定這便是她想找的食物。為了确認它的确如它的氣味那樣鮮美,大女兒小心翼翼地掰下蘑菇的一角品嘗了一口。

這味道實在太鮮美了,她吃了一口又一口,根本忍不住。直到将蘑菇都吃完後,她感覺自己興奮到渾身都在沸騰,沸騰到頂點時,她在樹下化成了一灘水。

化成水的大女兒花了一百天被古樹吸收,被古樹吸收後的她花了一百天游到根部,游到根部的女人又花了一百天,在原本蘑菇生長的樹根位置上重新長了出來。

這便是世界上第一個根巫。我們管她叫初代根巫。

大女兒醒來時,發現自己還是原本的模樣,但是身體發生了天大的改變。她變成了由真菌組成的人形生命體。

當她趕着最後的時間回到部族時,族長看她兩手空空十分不悅。

族長指着小女兒帶回的猛獸說:「你看你的妹妹是如此的英勇聰慧。你花了一年的時間卻毫無所獲。」

大女兒畢恭畢敬地彎腰說:「父親,我帶回的是比食物更加珍貴的東西。」

她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經歷講述給族長父親聽,并且展示了她的能力:能用體內的真菌進行占蔔、預言,甚至操控猛獸。

大女兒本以為父親會為她感到開心,沒想到父親十分恐懼,尤其是看到她能讓猛獸随她心意地動作時,立刻命人将她關起來了。

在犬族的傳說中,人類曾設宴款待衆獸族。并且人類當中的巫師給你們下了咒語。這的确是事實,但是另有隐情。

當時初代根巫一直被囚禁在只有一方窗戶的石屋裏。直到人類邀請動物來做客。

第一晚,人類邀請了牛來赴宴。族長命令她在盛了草的木槽上下咒。大女兒不敢不從,但她留了餘地。她猜到是客人是牛。于是令牛溫順的同時,她也讓牛有了角。

第二晚,人類邀請了羊來赴宴,族長命令她在梯子上留下契約。大女兒猜到客人是羊。于是令羊肥美的同時,她也讓羊有了膻味。

第三晚,人類邀請了雞來赴宴,族長命令她在盤子的青稞上印上詛咒。大女兒猜到客人是雞。于是雞失去飛翔的能力的同時,也擁有了最警覺的神經。

到了第四晚,族長十分生氣。命人蒙住大女兒的眼睛,于是她便看不清面前要下咒的對象是什麽,也就猜不到誰是今晚的客人。她給面前的牛肉下了咒語,凡是吃了這牛肉的種族,會對人類永遠懷着無條件的忠誠和信任。

宴席快開始時,人類都去迎接犬族。石屋這邊沒人看守。

窗下響起了哭聲。大女兒隔着牆問:「是誰在哭啊?」

牆那邊回答:「是我啊姐姐。是我在哭。」

大女兒又問:「父親已經決定讓你當下一任的族長,你還在為什麽事情傷心呢?」

妹妹回答:「我正是為此事傷心。姐姐啊,這麽久以來我沒來救你,請你千萬不要因此生氣,因為我也被父親控制起來了。那一次父親給我倆考驗,我帶回的獵物實際并不是我自己所捉,而是我的戀人幫我捕回來的。」

姐姐好奇:「你的戀人?」

妹妹說:「是的。我的戀人正是犬族的首領柯利。那次旅途中,我在和猛獸對峙時身受重傷,正是被他所救,然後我倆相愛。父親知道此事後大發雷霆,對外聲稱我是下任族長,實際上利用我和犬族搞好關系。這次父親明明答應我,只要我一切聽他的,他就不對犬族下手,沒想到……」

大女兒這才意識到第四晚被邀請來的客人是犬族。但是她的咒語沒有任何餘地,她只得安慰妹妹道:「你不用擔心,我下的咒語只是讓犬族對人類服從和信任,或許父親只是需要犬族的庇護呢。」

妹妹哭着回答:「不是這樣的姐姐。人類不殺牛羊雞,是因為它們既能給人幹活,又能給人提供食物。可是父親的計劃是要殺光犬族,因為犬族只有獠牙和獸性,父親覺得只有犬族滅絕,他才能感到安心。我求求你,你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救救犬族,救救我的愛人?」

初代根巫思考良久。二人現在沒有任何剩餘的食物可以重新下咒。大女兒猶豫地說道:「是有一個辦法,但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任何需要我做的事情,我都願意。」 小女兒堅定地說。

「如果是要你犧牲呢?」

「我的命都是犬族救的,如今還給他們,我一點不害怕。」

聽妹妹這樣說,姐姐落下淚來。她将手腕劃破,然後墊着腳,将手伸出狹小的窗,妹妹的手也伸過來和她握在一起。

「我的妹妹。請喝下我全部的血。” 大女兒說道:「我會我全部的能力将你變成世界上最美味的牛骨頭。每一個吃了你血肉、聞了你氣味、或是聽到你哀鳴的犬族都會獲得變成人形的能力。與此同時,他們的獸形會被封印,直到再次聽到號角聲。這是我唯一能為犬族做的了。變成人雖然不能算是好事,但至少可以為他們提供僞裝。讓他們可以隐藏自己獸族的身份在人類的部族中生存下去,不被趕盡殺絕。」

就這樣,姐姐用盡她所有的能力,以妹妹的血肉之軀為載體,制成了她此生的最後一件福餅。在這之前,她從沒有想過人類本身也能被做成福餅。這個想法本身就是禁忌的。

但禁忌的東西永遠都是強大的。這最後的作品實在太強大了,又強大又瘋狂,直接讓所有被咒束縛的犬族擁有了變成人形的能力,才得以在人類的追殺中死裏逃生。這樣看來,「可以變成人」,既是一種束縛,也是一種祝福呢。”

說到這裏,福鈴停了下來。她看了看衆人,最終視線落在姚鑰身上。

“所以犬族傳說中的牛骨號角,根巫歷史裏的禁忌福餅,從來都不是一根牛骨,一塊餅子。而是普通人。是承載了初代根巫所有血液并且甘願獻祭自己全部血肉的普通人。

柯先生給我講述的犬族傳說中,大英雄邊牧沒有吃他面前那塊牛骨,所以保持了理智。但是我猜,也許是他發現那牛骨并不是真正的牛骨,而是他的愛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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