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魔尊一會兒想走, 一會兒又不想走,羅素是真的糊塗了。
此時冥樓已走到嬰寧門前,想同她說幾句話, 可轉念想到天色已晚, 她應該要休息了, 便轉身進了嬰寧留給他的那間屋子。
羅素和蛛蛛也随着他一起進了屋子,冥樓在床邊坐下, 澹然地背靠在床架子上開始出神。
也不知道魔尊在想什麽,羅素忍不住開口問道:“尊上,您為什麽又不想走了?”
冥樓沒有回答,而是突然表情嚴肅地反問他:“你知道怎麽做才算體貼入微、小意溫柔嗎?”
“這……”這問題把羅素難住了,他皺巴着一張臉,半晌才擠出自己的答案, “可能就是一直跟着對方, 每件事都輕手輕腳地做?”
就算不知道正确答案, 冥樓也知道羅素這個答案是錯的。
羅素不靠譜, 冥樓只好看向站在窗前的蛛蛛。
注意到冥樓的視線,蛛蛛鄙夷地回看着他, 指了指自己還被封着的嘴。
冥樓朝她打了個響指, 沉聲說:“你來說, 什麽是體貼入微、小意溫柔?”
蛛蛛左右活動着僵掉的嘴唇, 涼涼問道:“為什麽要問這個?”
被她一問, 冥樓的視線有些許飄忽, 許久才沉着嗓音回答:“本尊就是一時好奇, 随便問問。”
“哦, 随便問問啊。”蛛蛛拖長語調,噙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走向冥樓, “沒想到尊上會好奇這種同你完全不相幹的兩個詞。”
“你廢話真多。”冥樓惱火地看向她。
蛛蛛悻悻地撇了下嘴,說道:“要想對一個人體貼入微、小意溫柔,就要先了解那個人,知道她喜歡什麽,讨厭什麽,将其銘記于心,投其所好……”
說到最後蛛蛛再次拖長語調,停在冥樓身旁,彎腰壓着聲音問他:“所以,尊上了解嬰寧妹妹嗎?”
“我……”冥樓一陣恍神,很快他便反應過來,沉眸看向蛛蛛:“你提嬰寧做什麽?”
蛛蛛忍着笑直起身子:“沒什麽,我就是想拿嬰寧妹妹舉個例子……”
她的聲音驟停,背着手走到桌子旁才轉過身,接着說道:“不對,我不該拿嬰寧妹妹舉例的,因為嬰寧妹妹和尊上是絕對沒有可能的。”
這話激得冥樓瞬間挺直背脊,眉頭緊鎖,聲音也拔高幾分:“你什麽意思?”
蛛蛛理直氣壯地回道:“字面意思,尊上待人冷漠涼薄,說話也向來都挑難聽地說,嬰寧妹妹呢,溫柔善良開朗,人長得又漂亮,我幾乎都挑不出她的毛病,她這種女子定不會喜歡你這種男人的。”
“你!”冥樓冷吼一聲,眸中怒意滾動,屋內的熱意也随之迅速下降。
他是真的被蛛蛛說到痛處了。
這邊屋裏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隔壁正躺在床上發呆的嬰寧心瞬間提了起來。
她悄聲坐起身,蹙眉緊張地看着隔壁的方向。
誰在隔壁?
冥樓已經走了,那間屋子裏不可能有人說話的。
想着,嬰寧穿好衣裳下了床,拿起床邊的斧頭蹑手蹑腳地走出房間。
走到隔壁房間的門前,她雙手握緊斧頭,輕吸一口氣,正要踹開門大喝一聲吓吓裏面的賊人,可門卻在她擡腳的剎那被自己打開了。
冥樓站在門內,雙眸在看見嬰寧的瞬間亮了亮。
他輕聲開口:“嬰寧……”
然而嬰寧擡起的腳已經收不回來,一腳踹中冥樓的腹部。
這一腳結結實實,不含半點水分。
冥樓事先沒做防備,挨完這一腳後就僵在原地。
在身後看着這一幕的羅素和蛛蛛同時在心裏暗想。
幸好他們沒有像冥樓那般屁颠颠去開門。
“冥、冥樓?!”嬰寧吃驚地看着他,她很清楚自己這一腳有多狠,連忙問道:“你沒事吧?你不是走了嗎?怎麽還在這間屋子裏啊?”
冥樓憋着一口氣,待皮肉的疼痛漸漸消退,他才用淡然的表情看向嬰寧。
“我不走了,我要在這裏住下。”
嬰寧怔怔看着他。
冥樓的話在腦子裏轉了好幾遍後,嬰寧面露不悅,沉聲問道:“冥樓,你把我這裏當成什麽了?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我……”
冥樓詞窮地吐出一個字,嬰寧板着臉将話接回去:“我要把搬出去的雜物搬回來,這屋子沒有你住的地方了,請你離開。”
說着,她微微側身,給冥樓讓出一條路。
看着她冷淡的模樣,冥樓有些不知所措。
他唇瓣嚅動着,久久才吐出聲音:“我之前沒有想好,所以才說要走,現在想好了……”
“那是你的事。”嬰寧垂着視線,依然冷淡地說着:“不管你怎麽想,我都不想讓你住下了。”
冥樓皺眉問道:“可你不用我幫你解決吸引妖魔之事了嗎?”
嬰寧回道:“你不是說你只有白日會來,夜裏便離開,我們不必整日都待在一處嗎?就按你說的那樣做吧。”
他說過的話又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面對如此冷淡的嬰寧,冥樓的心成了一團亂麻。
“嬰寧……”他弱聲喚道。
嬰寧沒有回應他,而是轉身走了幾步,停下後伸手指向院子門口。
“我要休息了,你們走吧,就算有事也明日再說。”
她說話時一直垂着視線,未曾擡眼看過冥樓。
一時間氣氛變得很低糜。
羅素覺得自己快被這氣氛壓得喘不過氣了,只好小聲向一旁的蛛蛛求救:“蛛蛛姐,你快幫幫尊上吧。”
蛛蛛雙臂環在胸前,唇角幸災樂禍地彎起,然後擡腳越過冥樓,最先走出了屋子。
“尊上,走吧,嬰寧妹妹不是說了嘛,有事明日再說。”她頭也不回地說道。
羅素也急忙跟上蛛蛛,他巴不得趕緊遠離那陰沉的二人,找個空曠的地方喘口氣。
冥樓在原地頓了頓才擡腳邁出門檻。
經過嬰寧時,他輕聲說道:“好,我們明日再說。”
看着那三人走出院子,嬰寧才緩緩放下手,心底平複沒多久的難過卻再次翻起……
*
隔日天初亮,嬰寧便起床梳洗換衣。
等她打扮好,一邁出屋門就看見了站在院子外的冥樓。
他個子太高了,想看不到都難。
睡了一夜,嬰寧覺得自己已經整理好心情,她擡手将碎發撥到耳後,神色平淡地朝院子門口走去。
一拉開院門,冥樓便湊了過來。
“你這麽早就來了。”嬰寧淡淡說道。
冥樓猶豫一瞬才‘嗯’了一聲。
其實他不是來了,而是壓根沒走。
羅素要回去看看小貍的情況,蛛蛛是不想陪他傻站着,就都離開了。
只有他獨自站在嬰寧的院子外,想了一夜嬰寧為何生氣,直到天快亮了他才給自己捋出一條思路。
定是因為他做事太反複無常,嬰寧不是說了,他一會兒要走一會兒要來的,嬰寧便受不了他了。
想着,冥樓沉聲說道:“我承認我性子古怪,以後……”
他從沒對誰說過這樣的話,有些不習慣,吐出的聲音也跟着變得生澀,費了好大力才把後半句擠出來:“我以後不會這樣了。”
“那是你的事,不用告訴我的。”嬰寧回道。
活了這麽久,冥樓還是頭一次被人用言語堵得心裏發慌。
他指尖微動,正在想接下來要說些什麽時,嬰寧開口問道:“我們是從現在開始牽着手嗎?”
對,牽手,他可以牽嬰寧的手了。
想到此事,冥樓心底流出一絲喜悅,緩緩擡起手來。
可未等完全擡起,他又聽到嬰寧說:“現在就牽着吧,早點結束,你也能早點離開。”
冥樓一僵,緊接着他慌忙将擡起的手背在身後。
嬰寧不解地看着他的動作:“怎麽了?你為什麽把手藏到身後啊?”
“我……”他飛快地思考,但找不到一個合适的解釋,只能先說:“我現在還不想牽着手。”
嬰寧靜靜注視着他,半晌放輕聲音開口:“沒關系,就算你不想解決我的問題,我也不會怨你,你可以現在就離開的。”
一聽這話,冥樓急忙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嬰寧沒有理他,直接轉身進了院子,留他一個人繼續傻站在門口。
冥樓是真的想不明白,他已經說了以後不會再反複無常,可嬰寧的态度卻沒有半點轉變,那他要怎麽做才能和嬰寧變回之前的樣子。
他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旁邊的柳樹上忽然傳來一陣笑聲。
冥樓看去,蛛蛛正晃着雙腿坐在樹上,一邊笑還一邊拍手。
“太有意思了!看着尊上你吃癟的樣子,比調戲男人有意思一百倍!”
冥樓恢複成冷傲疏離的模樣,沉聲說道:“不想死就滾。”
蛛蛛沒有受他的吓唬,而是浮誇地說起來:“诶!尊上,你不是要學體貼入微、小意溫柔嗎?那從現在開始可不能說這些難聽的話了!沒有哪個女人會喜歡把死啊滾啊挂嘴邊的男人的!”
聽完她的話,冥樓張了張嘴,又緩緩合上,緊皺眉頭用力一咬牙,強行把要說的話都咽了回去。
他決定,以後讓死啊滾啊這些字眼都爛在肚子裏了。
發覺他把自己的話都聽了進去,蛛蛛覺得很是稀奇。
原來冥樓這種男人,動情時會是這般認真的模樣。
她晃着腿想了想,念着沈玄一的事還要靠冥樓,她決定給魔尊一番提點。
“尊上,聽我一句勸,你別一邊喜歡着人家,享受着人家姑娘的好,還一邊想要保全自己的體面和退路。”
冥樓垂眸想了想,重新擡眼看向蛛蛛後,難得平靜地對她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早就知道冥樓是個難教的家夥,蛛蛛含笑回道:“多了我懶得說,你要想聽我答疑解惑,就把戰神綁來送給我。”
說完,蛛蛛便消失在樹上。
冥樓心生奇怪,蛛蛛怎麽三句不離沈玄一?她就那麽喜歡天界戰神?
正想着的時候,嬰寧背着竹筐從院子裏走了出來。
她穿着一身薄青布裙,頭發用銀簪子高绾着,留出兩束發編成兩股細辮,從兩側的肩上垂下來,耳垂上則是冥樓初次在花田見到她時的翡翠珠子。
嬰寧從來不塗抹胭脂水粉,也未描過眉,臉上卻不顯得素氣,因為天生的杏腮桃頰,唇紅齒白。
一看到她,冥樓的心神就不由自主地搖曳起來。
他上前一步想和嬰寧說話,嬰寧卻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後便轉身離開。
冥樓兩步跟上她,問道:“你去哪裏?”
嬰寧抿了抿粉嫩的唇瓣,簡潔地回道:“李姨的花田。”
察覺到她不願同自己多說,冥樓也沒了聲音,他看着前方的路,想着要如何才能将嬰寧哄好,可他從未哄過誰,腦子裏竟沒有半點頭緒,一顆心猶如被火烤着難受。
他才發現,他在這種事上竟笨到令自己絕望。
冥樓一邊想着一邊跟着嬰寧,為了能和嬰寧肩并肩走,他不得不将步子邁得又小又慢。
嬰寧注意到他走路的異常,垂眸看了眼他縮着腳走路的樣子。
過了半晌她終于忍不住停下腳步。
“為什麽跟着我?”她問冥樓。
冥樓也立刻停下腳步,思量一番言語才輕聲答道:“我們不是說好了白日裏要在一起嗎?”
是,的确是這樣。
嬰寧對他伸出右手:“那現在要牽手嗎?”
冥樓看向嬰寧白皙幹淨的手。
他倒是想牽,可又怕嬰寧的問題解決後,急着讓他離開。
“我……”冥樓猶豫地吐出聲音:“我最近可能會有點不舒服,過幾天再開始牽手吧。”
嬰寧點點頭,道了句‘好’,轉頭繼續向前。
冥樓急忙跟上她,視線黏在她恬靜的側臉上舍不得離開。
向前走了沒幾步,嬰寧再次停下,沉沉嘆了口氣。
嘆完氣,她嚴肅地看向冥樓:“冥樓,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見她說的話多起來了,冥樓眸中閃過喜色:“你說。”
“從小我就經常做一個奇怪的夢。”
嬰寧低垂雙眸,慢聲對冥樓講道:“夢裏我還是個孩童,住在一個很大的房子裏,某天我在院子裏玩耍時,一道和黑氣纏繞着的金光突然從天而降,向我而來,在夢裏我很害怕,可躲又躲不開,最後那黑氣和金光就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聽着她的夢境,冥樓的神色漸漸沉肅起來。
“雖然在夢裏感受不到疼痛,可每次醒來後我都覺得很痛苦,不過痛苦中還夾雜着一點溫暖。”嬰寧接着說道
冥樓沉聲問她:“為什麽要告訴我這個夢?”
嬰寧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我感覺那個夢對我一定很重要,我一直都想弄清楚夢境的真相,直到我在花兒姐家觸碰到你的手,我發現,我竟然對你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熟悉?”冥樓臉上閃過不解。
嬰寧點了點頭:“你不是好奇我為什麽無條件信任你,願意跟着你去魔界嗎?因為我覺得,只要跟着你就能解開夢的答案,而我不知道那個夢到底象征着好還是壞,所以對你隐瞞了這件事。”
她說完,冥樓沉思起來。
一個凡人反複做一個夢,這的确有點蹊跷。
或許這個夢與嬰寧前世的早夭有關。
冥樓正想着,嬰寧突然向他靠近一步。
他回過神,看着嬰寧突然靠近的臉緊張地屏住呼吸。
“我覺得人與人相處需要真誠與尊重。”嬰寧格外認真地注視着冥樓,“從前我隐瞞了你一些事,是我不夠真誠。”
冥樓開始聽不明白她說的話了。
嬰寧輕吸一口氣,一口氣把自己的心思全部說了出來:“冥樓,我不喜歡你冷冰冰的語氣,不喜歡你對我莫名其妙的可憐,更不喜歡你叫我小金庫!因為那樣的叫法,一點都不尊重我!”
越說到最後,嬰寧的語氣越重。
冥樓驚訝地瞪大雙眼。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強硬的嬰寧,也是第一次知道嬰寧不喜歡小金庫這個叫法。
“你……我……”他不知道該怎樣應對這樣的嬰寧,一時手足無措起來。
嬰寧轉頭大步向前走去,不再理會他。
冥樓在原地愣了一會兒,随後慌忙追上去。
“這些你以前為什麽不說?”他問道。
嬰寧氣呼呼地回答:“我生氣過,但你根本沒看出來我在生氣!後來我想你和旁人有些不同,我把你當做朋友,該對你寬容一些,你沒有惡意,我也不該斤斤計較。”
冥樓:“那現在呢?你同我還是朋友嗎?”
“不是。”嬰寧痛快地答道:“你只是可憐我而已,這不算是朋友。”
冥樓徹底亂了手腳,他顫顫地伸出手想拉住嬰寧,可嬰寧現在的氣勢,他真的很怕嬰寧回頭扇他一巴掌,只能又把手縮了回來。
他胡亂地想着,最後焦急地說道:“好!我把之前的話都收回,我發誓永遠都不叫你小金庫了!”
嬰寧停下腳步,平複了一下呼吸,神色漸漸沉靜下來。
她告訴冥樓。
“傷人的話,不是你想收回就收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