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浮生第 23 章 ☆、相邀

君默把兩張婚書收到懷中,對一臉感激的周掌櫃說:“周叔,您轉告蓮實,手裏的剪刀是用來裁布的。”

周掌櫃一愣,随即了然。

“同壽,剛才那位先生呢?”君默問道。

“看我這記性,怎麽把他給忘了。”同壽拍拍自己的腦袋:“那位先生在前面的沈記茶館等着呢。”

“沈記?”周掌櫃問。

“是沈老板把我們領過去的,婚書也是沈老板給的。”同壽慶幸:“要不是沈老板和那位先生,我是聽不出君默少爺話裏玄機的。原本還擔心現寫的婚書墨跡不幹,給瞧出破綻來,恰恰先生手裏有支西洋筆。這可不是玉老板在天有靈保佑着蓮實姐。”

君默耐心聽他發完感慨,再後知後覺地領着自己到沈記領回謝宜言。

圍觀衆人漸漸散去了,莫詠雅攔住身側的老婦人:“大娘,敢問一句,這玉家小姐閨名是?”

老婦人打量她一眼:“不是臨水人吧?”

“對。”

“玉家的姑娘叫蓮實,蓮蓬子。”

“蓮蓬子?!”樂吟風吶吶地自語,莫詠雅向老夫人道謝。

“那姑娘的眉眼口鼻,只比你柔和些罷了。”莫詠雅說道。樂吟風朝出城的路上走去,莫詠雅疾走着跟上去。

兩人一路走得急了些,額上見了汗。樂吟風立在一座孤墳前,墳前碑上镌刻的名姓是:玉至常。本是朱紅的大字,獨獨玉字的一點,不知是石匠大意還是風吹日曬的結果,朱紅色已經褪盡了,入目的赫然就是:王至常。

“詠雅,這是不是天意。”樂吟風舉目望向蒼穹:“是天意撥弄着我一步步走到這裏。”

莫詠雅柔聲道:“那玉蓮實應是素素的孩子了。王至常也是難得的性情中人。”樂吟風的手輕輕拍打着王至常的墓碑,猶如拍打活人的肩膀,心中五味雜陳。當年只為一時意氣,把本該是平靜安穩的一對人拆開了,若不是自己,素素應該還活着,嫁給墓中之人,平平安安地過活,生幾個兒女,看他們長大、成家、生子。

“只是,在臨水,蓮實似乎是不能安穩的了。”莫詠雅嘆道。今日之事,雖然有人解了圍,也并非終了。

樂吟風身子一震,心念思及那個張揚跋扈的人,冷冷地說:“不會不安穩。”

莫詠雅想起那日送戲單時,任家老太太的神情,心中湧起無數的疑惑,只是所有的想法是那麽的模糊,一時也理不清頭緒。

“詠雅,我該姓任的。”樂吟風的話猶如迷霧裏的一束陽光,莫詠雅一下子清亮了:“按着族譜起的名字叫做任維楓,與今日的任維槐是同父同母的兄弟。我娘就是那日你見過的任家老太太,她原本也是唱戲的,被任家的風流公子看中了,娶回家做了第五房姨太太。前面四個太太本來争得熱火朝天的,忽然多出個年輕貌美的戲子,反倒好了起來,齊着心地對付她。我是個不孝子,十歲時離家,三百六十行裏,偏就入了梨園行。”

四處跑最大的好處就在于,對任何出人意料的事情都能坦然地接受下來,:“這樣算來,任維槐是蓮實的親叔叔了?可總得讓他知道才好。”

“是得讓他知道。”樂吟風應道:“今天該是到任家搭戲臺子的日子吧。”

“豔紅領着人去了。”

“咱們也去看看吧。”樂吟風說。

任家的大門四敞着,從門外就瞧見院子裏忙活的人。影壁牆根下,任維槐仰躺在躺椅上,手裏抓着小小的紫砂壺,眼睛似睜非睜地想着自己心思,面前紛紛擾擾的人聲是不入耳的。

老太太餘氏扶着小丫頭,顫巍巍地從內院走出來。一眼看到站在人堆裏那個長身玉立的身形,心安穩了下來,他還是來了,漂泊的日子是磨人棱角的,依這孩子原本的性情,他會掉頭就走。

任維槐見老娘走出來,臉上堆滿了笑:“娘,急壞了吧。沒事,今天給他們雙倍的錢,好歹先把戲臺子紮好了。不用等到您好日子,咱們先唱起來就是。在這裏都由着您,依着自己的喜好點,什麽時候聽夠了才算事。您兒子怎麽樣?”

餘氏點點他的頭:“我兒子孝順。可這福不能一下子享盡了。娘還想多活幾年,多讨你們幾年嫌。”

“讨嫌,誰敢這麽說,看我怎麽收拾他。”任維槐撸撸本就挽到肘上的衣袖,餘氏被他逗得一臉菊花。

看兩人母慈子孝的一場戲,莫詠雅心道:人和人是要講緣分的,既使是父母兄弟姐妹夫妻,都有個緣深緣淺,緣深的自然親近些,緣淺的……她看向樂吟風有些僵硬的背脊。

餘氏拍拍兒子的手:“去,把兩個主事的請過來,陪我喝喝茶說說話。娘想聽聽戲班子的事。”

任維槐扶着娘往堂屋走,吩咐小丫頭:“把那兩個站一邊幹看的叫進來,老太太有請。”

“你呀。”餘氏是拿這個兒子一點法子也無。

兩人剛剛在桌旁坐定,就有任維槐的随從匆匆進來伏在他耳邊嘀咕幾句,任維槐揮手讓那人在門外等着:“娘,小日本讓兒子去一趟,我得去應個卯。”

餘氏巴不得有個事把他支出去:“去吧,食人俸祿與人分憂。”

任維槐離去後,屋裏靜了下來。還是老太太先開了口:“維楓,說說吧,有什麽事能讓你第二次進這家門。”

莫詠雅忍不住翹起嘴角,還是當娘的知道自家孩子,雖是三十多年沒見了,一出口就道出了樂吟風的性情。

“讓他離蓮實遠一些。”樂吟風的話沒頭沒尾的。

“蓮實?”老太太一時轉不過彎。

“玉家鋪子的姑娘。”莫詠雅好心提醒。

老太太皺起眉,自己的話看來是沒聽進去。

“他今天去鋪子下聘了。”樂吟風沉聲道。

餘氏譏笑着:“這麽大的一個兒子了,孫子都要娶親了,他想娶姨太太就随他娶,哪有可勁攔的,讓他在孩子們面前不自在。”

“只要養得起娶他五房六房,也礙不到別人。”樂吟風笑得令人讨厭。

“既是如此,他娶什麽人好似與你也沒什麽關聯。”餘氏對兒子的冷嘲熱諷很是不滿意。

樂吟風說:“娶別人自是與我無關,但是玉蓮實就和我有些淵源。您總不想您兒子娶您孫女當姨太太吧?”

“你說什麽?”餘氏忽然高起來的聲音把門外的丫頭吓着了,悄悄地推開門朝屋裏窺探。

“沒事,你去廚房看看,今晚上留兩位吃晚飯。”餘氏打發了丫頭,看着與自己酷似的一張臉,沉聲問:“到底怎麽回事。”

“你兒子作下的風流孽債,本不想管她的,偏偏自己的親兄弟竟然看上了,沒辦法,自然得來跟您說一聲,省的到時候生下個怪物來,都不知道怎麽稱呼您了。”

“老太太,是這樣的。”莫詠雅緊忙解釋,樂吟風并不阻攔。

莫詠雅交待了其間的重要關節,自是隐去了不易啓口的地方。

餘氏依舊聽得瞠目:“孽障、孽障啊。”

謝宜言端詳着手裏的兩張婚書:“玉成佳偶,締結良緣。啧啧。”探頭看一眼梁君默:“喜今日赤繩系定,珠聯璧合。蔔他年白頭永偕,桂馥蘭馨。這兩張紙是大有用處的,我得帶回去讓婉言看看。”

“千裏迢迢地跑來,不會是為作弄自家小妹吧。”君默把茶放到謝宜言面前,把婚書從他手中扯出來。

“怎麽,這還要收藏好了?”謝宜言說:“本來是要寫嘉禾的,誰想一提筆就寫上了梁,沒奈何只得寫你了,幸虧有沈老板提點。怎麽你們雙生子還不一個姓。哦,知道了,嘉禾跟伯母姓。”

“不是。一出生就有算命先生算過,兄弟倆得有一個随外人姓,所以嘉禾姓陸。”熟知謝宜言的脾氣,不等他刨根究底,君默簡短地交代。

“噢。”謝宜言很滿意君默的态度。

“說正事吧。”君默問。

謝宜言收起一臉的嬉笑,正色道:“伊東夕會來中國了,是一項病毒實驗的第一負責人。這項實驗的代號是‘河童’。”

“一直以來,伊東主攻的方向就是急性致死性傳染病。”君默的話令謝宜言更覺事态的嚴重。

“君默,伊東的實驗已經啓動,據現在所有的情報判斷,這種病毒一旦研制成功,對于中國的軍隊和老百姓将會是一場滅頂之災。”謝宜言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銳利:“伊東的主攻方向,不也正是你的研究課題。在這方面,教授一直認為你要略勝一籌。同出一師門下,君默,你是他的克星。”

君默搖搖頭:“惡的力量有時是驚人的,它要比善更能激發人的潛力。我未必能及得上他。”

“戰鬥剛剛打響,誰能在一開始就預見到結局。我還記得你在教授家說過的話,我們的愛國是正義的,自古邪不壓正,贏到最後的一定是我們。”謝宜言說。

“我們研究的是克制對方病毒的‘解藥’,需要随時對伊東的研究進程進行跟蹤,這一點能保證嗎?”君默問。

聽他這樣問,謝宜言知道事算是成了:“當然,這些是最基本,有人會不惜一切代價搜集實驗數據。”

“不惜一切代價?”

“是。不惜一切。”謝宜言想起臨行前父親蒼白的鬓角,父親說過若是梁君默執意不肯,将會采取非常手段,不惜一切代價。“君默,伊東夕會在日方曾經提到過你,日軍手裏已經搜羅了你不少資料,你的處境并不樂觀。”

“還允許我在家待幾日?”君默苦笑。

謝宜言一臉的無奈:“當然是越快越好,臨水已經有了日軍的駐點,我怕我一介書生護不了你這國之棟梁。我爸說了這一次若是只能有一個人活着回去,那個人只能是你。”

“爹跟嘉禾進山還沒回來,我這又要走,我怕……”

“事情已經有了了結,爹馬上可以回家了。”從門外傳來的說話聲把兩人吓了一跳,謝宜言的手反射性地摸向腰間。

“不止是一介書生吧。”

“嘉禾,是你?”

門外的人這才走進屋裏,借着燈光,謝宜言低聲驚呼:“太像了,君默。”

“你好,我是陸嘉禾。”

“我知道你是陸嘉禾,只是沒想到你們倆長得這麽像。”謝宜言把君默拉到嘉禾的身邊,仔細辨認:“細看的話會有很大的不同,眉形、鼻梁、嘴角,其實你們倆五官倒不是十足的相像。是,神态,是你們倆的氣質。”

“宜言的志向是人體整形。”君默低聲解釋,嘉禾點點頭。

“跟你們在一起的感覺真不好,像是被排斥在外了。”謝宜言恢複他的诙諧。

君默問:“你剛剛說什麽已經了結?”

嘉禾在桌邊坐下,給自己倒杯水:“維持會長已經有人自動請纓了,所以爹可以回來了。”

“是嗎?太好了。”君默和謝宜言也坐下來:“娘知道了?”

“知道了,我先去的娘那裏。本來是要立刻回山裏的,娘說來了位姓謝的貴客,我就來看看了。”嘉禾說。

“怎麽回事?”

“二嫂的大哥李雲骢,今天下午被任命為臨水的維持會長。”謝宜言看向嘉禾的目光裏多了些內容。

“總是有人會幹,或是自願或是被迫的。”君默黯然。

“警備隊任維槐今天跑到玉家鋪子裏……”君默見嘉禾的目光被桌上的紅紙所吸引。

“我知道,雖是權宜之計,我心裏還是不舒服。”嘉禾笑着說:“不喜歡看到蓮實的名字與別人的寫在一起,即使是你,君默。”

嘉禾看謝宜言笑得幸災樂禍,緩緩開口:“謝先生,這婚書是你所書?你可知道,小地方,婚書是有約束力的。你随便一寫,蓮實就已經是有夫之婦。”

謝宜言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尖:“我只是聽君默提起你時,都是叫你做嘉禾,不知你們倆竟然不同姓。沈老板當時說過再去拿的,我沒當真,就寫上了梁君默,得罪。”

君默笑道:“嘉禾跟你說笑的。”

謝宜言忽然想起一個問題,自己曾經多次問過君默,只是今天好像不該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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