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有些話落在自己身上時，方才明白這話是不能亂說的，因為侮辱性太強了。
冥樓臉色陰沉地看向嬰寧，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間擠出來的：“本尊以後不想再聽到這句話了！”
嬰寧疑惑地問：“哪句？”
冥樓唇瓣微動，但他實在沒辦法再重複一遍那句話。
最後，他瞥了一眼天邊逐漸西沉的日頭，冷聲道：“算了，眼下帶你回魔界最重要，本尊先不和你計較了。”
說着，冥樓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意識到冥樓這就要帶自己走，嬰寧連忙問他：“我們現在走了，小寶怎麽辦？”
“那是它的事，同本尊無關。”冥樓涼薄地回道。
嬰寧又問道：“我能把小寶也帶去魔界嗎？”
冥樓斬釘截鐵地回答：“不能。”
嬰寧微蹙秀眉，思忖片刻後說道：“那我要小寶送回家後再走，我不能把它丢在外面不管。”
冥樓不悅地看向她：“不行！”
此時小寶停了下來，氣憤地用後蹄向後踢着，想狠狠踢冥樓一下。
冥樓的視線瞬間變得陰冷，随後煩躁地擡起手，指間缭繞着滿是殺意的霧氣。
這只叫驢實在礙事，不如殺了，一了百了。
他正準備放出法術，嬰寧突然擡手握住他的指尖。
冥樓驚訝地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嬰寧先是呵斥小寶一聲：“小寶，不準鬧了！”
聞聲，小寶才氣呼呼地停下來。
随後嬰寧神情嚴肅地看向冥樓：“如果不能安置好小寶，我就不和你走了。”
話音落下，嬰寧感到一股陰森的冷意将自己的喉嚨緊緊攥住。
冥樓深邃的眸中亮起憤怒的猩紅：“你這是在威脅本尊？”
每當看到冥樓這兇惡的一面，嬰寧才能切實地感覺到眼前的男人是魔非人。
她緊張地咽了下口水，壓着心底的怯意說道：“不是威脅，小寶對我很重要，不安頓好它，我心裏會不踏實的。”
冥樓并沒有因為她的解釋消解怒氣：“你真當本尊拿你沒辦法……”
見冥樓真的生氣了，嬰寧害怕地閉上雙眼，但還是鼓着勇氣喊道：“小寶是我的家人，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抛下它的。”
她的語氣十分堅定，這讓冥樓忽地回想起之前在噩夢中的畫面。
那時嬰寧也說不會抛下他。
有什麽東西開始在心底掙紮拉扯。
許久，冥樓眸底的猩紅緩緩熄滅，他的表情恢複成冷漠，看着前方沉聲道：“算了，反正你逃不出本尊的掌心。”
知道他這是答應送小寶回家的意思，嬰寧重新露出笑臉，朝小寶喊道：“小寶，走吧，我送你回家。”
小寶搖了搖尾巴，在邁開蹄子前扭頭瞥了一眼冥樓，驢嘴一咧露出兩排大白牙，就好像嬰寧護着它，它很得意。
冥樓沒有理會那頭驢，而是将漠然的視線移向遠處的黃昏山影。
剛剛心底的掙紮拉扯，終究有一方占了上風。
不過卻是令他感到陌生的那一方……
暮色漸濃，不過他們終在日頭完全落下前回到了嬰寧的家中。
冥樓站在院子的中央，冷眼看着嬰寧的一舉一動。
嬰寧則瘸着腿将鞍鞒卸下，輕拍兩下小寶柔聲說道：“乖，家裏的飼料應該夠吃到我回來的那天，這幾日你就乖乖待在家裏，幫我看家。”
她剛說完，小寶急忙低頭咬住她的衣擺，明顯是不想她離開的意思。
小寶覺得嬰寧傻，把冥樓當作好人，可它怎麽看都覺得冥樓是不懷好意，會害了嬰寧。
嬰寧無奈地看着小寶，又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神情已經開始不耐煩的冥樓。
片刻後，她捧起小寶的腦袋，靠近它的驢耳朵，用很小的聲音說道：“有些事情我想弄清楚，放心，我身上帶着神牌，雖然擋不住妖魔了，但他說過神牌碎掉的話哥哥能感應到，那應該不是謊話，所以我不會有事的。”
說着，她稍稍退後些，淺笑着捏了捏小寶的驢耳朵：“我相信他不會害我，但我也不傻，留着心眼呢。”
知道拗不過嬰寧，小寶只能喪氣地垂下頭。
那頭冥樓沉聲開口：“你打算對着驢耳朵嘀咕到什麽時候？”
“好了。”嬰寧語氣輕快地回應，然後一瘸一拐地朝冥樓走去。
因為腳傷，她只能小心地将一步拆分成兩步，所以短短的幾步路她走的慢又吃力。
冥樓就站在她對面等着，臉上是毫無波瀾的冰冷。
嬰寧注意到他的左腳尖正一下接着一下地敲打地面，應該是心裏對她的慢吞吞很不滿。
以冥樓的性子，肯定馬上要開口斥責她了。
想着，嬰寧對冥樓不好意思地笑笑。
卻沒想到她笑過之後，冥樓突然大步走來，在她面前擡起手臂。
嬰寧不解地看着他。
冥樓沉聲道：“不是怕摔倒嗎？扶着。”
嬰寧愣怔片刻，然後垂眸輕笑起來。
她開始有點了解冥樓了。
臉臭，嘴壞，急脾氣。
但是心軟。
她擡手準備輕搭上冥樓的手臂時，忽地頓住：“對了，這要去七日呢，我需要帶些能換的衣裙。”
“你！”冥樓立刻放下手臂，面露不悅。
嬰寧連忙将雙手握在一起，婑媠的眼裝滿祈求地望着他：“就再等我一下，好嗎？”
她的尾音像是柔軟的清泉，硬是将冥樓的惱火熄滅了。
冥樓冷着臉重新擡起手臂。
“扶好。”
嬰寧笑着将手搭上他的手臂，向小屋走去。
走到門口，察覺冥樓要同自己一起進去，嬰寧連忙停住腳步。
冥樓看向她，沉聲問道：“又怎麽了？”
“我身上的衣服髒了，也要換一下。”嬰寧說道。
冥樓沒反應過來，皺眉看着她。
嬰寧只好明說：“你該不會想跟進去，看着我換衣服吧？”
聽她如此說，冥樓的耳尖頓時染上一層薄粉，不過臉上還是冷冰冰的，語氣僵硬地說道：“自作多情，本尊才不稀罕看你換衣服。”
說完，他板着臉收回手臂，轉過身背對着嬰寧的屋門而立。
嬰寧看了一眼他別扭的模樣，忍不住彎唇笑了一下，然後獨自走進屋中。
直到屋門在身後緩緩合上，冥樓才輕吐出一口氣。
雖說一波三折，但法力之事總算有了進展。
等回到秘宮，拿回法力，收拾掉玉千尋，再去找沈玄一算賬，一切便算是塵埃落定了
至于嬰寧……
他想，他應該抹掉嬰寧的記憶，這樣她什麽都不記得，就不會恨他了。
轉念又想，他應該留着嬰寧的記憶，這樣她什麽都記得，就會一直恨他。
最後他又覺得兩個想法都不好，都讓他感到很不舒服。
不過無論嬰寧記得還是不記得，她都會被丢回人界，從此他與這個麻煩女人不會再有任何瓜葛。
夜色幽幽暗暗，冥樓的神情也陷在幽暗中。
他都不知道自己一直皺着眉。
身後的門打開時，嬰寧已經換了一身月白衣裙，肩上還披着那件破鬥篷，斜背着包袱站在門後。
“我們可以走了。”她笑着說道。
冥樓靜默地轉過身。
只是一眼，嬰寧便看出他眸中的郁色，擔憂地問道：“你怎麽了？”
冥樓沒有作答，只是淡淡說道：“走吧。”
嬰寧猶豫地點點頭。
冥樓面無表情轉身走出一步，月光剛好穿過雲層灑落在地，鑽心之痛瞬間蔓延。
他下意識用手按住心口的位置，心髒就快要被什麽撕裂開了。
冥樓強壓着疼痛擡眼看向夜空，圓如玉盤的月亮正懸挂在夜幕中。
今夜，是滿月之夜。
看着突然定在原地冥樓，嬰寧挪着傷腳走到他身旁：“你是不是……”
她本來想問冥樓是不是不舒服，可當看到冥樓突然變得蒼白的臉後，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冥樓明顯是不舒服的模樣。
那股噬心的感覺啃咬着冥樓的身體，視野中一切都在劇烈晃動，搖搖欲墜，就連呼吸都變成了折磨他的負擔。
随後他整個人重重摔倒在地上。
嬰寧根本不知道他此刻在經歷什麽，只是被他現在的樣子吓了一跳。
她慌忙蹲下身問道：“你哪裏不舒服？”
冥樓沒有回應。
除了疼痛他現在沒有任何感覺了，而那疼痛像是沒有極限般，還在不斷地加重。
額頭的青筋盡數跳起，渾身布滿了汗水，喉嚨中不斷滾出痛苦的聲音，有什麽東西好像要扯開他心口的傷疤，從中爬出。
“冥樓……”
他似乎聽到有人在叫他，而那個聲音他很熟悉。
是塵無休。
沒想到自己會産生這樣的幻覺，他覺得這痛苦中多了幾分惡心。
看着冥樓痛不欲生的模樣，嬰寧的手心也急出了汗水，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說道：“你先到屋裏躺下吧。”
嬰寧回頭喊了一聲小寶，小寶便聽話地跑過來，嬰寧與冥樓的身形差距太大，她不好搬動現在的冥樓，只能讓小寶咬着冥樓衣領，将其拖進屋中。
可剛挪動一下，冥樓的表情就變得更加痛苦。
嬰寧只好又讓小寶停下，捧住冥樓的臉詢問起情況：“我弄疼你了？”
冥樓還是沒有回答。
不過嬰寧的觸碰倒是令塵無休的幻覺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快.感，很快他便沉淪在這種感覺中。
嬰寧不敢再挪動他，思忖片刻後說道：“你在這裏等我，我去找村子裏的郎中。”
說着，嬰寧想要起身離開，冥樓卻驀然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扯。
嬰寧根本來不及反應，眼前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等回過神時，冥樓已經将她壓倒在身下。
他的雙眸中再次亮起詭異的猩紅，只是這一次有些不同，空洞麻木占據了那雙眼。
意識到冥樓可能失去了理智，嬰寧的心底開始感覺到恐懼。
“冥樓，放開我！”她顫聲喊道。
可冥樓已經聽不到她的聲音。
他現在只知道觸碰嬰寧可以減輕痛苦，而且，他很喜歡這種觸碰。
冰冷的手撫上柔軟的臉頰，緩緩向下，細細體會着一寸又一寸的肌膚。
看着那畫面，一旁的小寶氣急地沖過來，冥樓卻連頭都沒回一下，只是随意地擡了下食指，一股力量便狠狠撞飛小寶。
嬰寧驚恐地側臉去看陷入昏迷的小寶，可冥樓又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強行逼迫她移回視線。
他俯身貼近嬰寧耳邊，冷沉低啞地開口。
“你是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