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良犬第 7 章 逃離(三)

第七章 逃離(三)

這聲音從頭頂傳來,柯禮說話時噴出的氣息抵達姚鑰的脖子時,她甚至還感覺到了他的胡須尖尖搔到了她的後頸。然後從脖子那裏開始,雞皮疙瘩迅速蔓延開來……姚鑰只覺得整個後腦幾乎都要炸開了。她認出了聲音的主人是誰。

她自問從來都不是什麽超級勇敢的人。剛剛完全是憑借着求生的意志在漆黑的管道內爬行。心髒一直處于快速砰砰跳的狀态,怕被發現,怕被捉住,怕自己永遠走不出這座莊園。

此時她緩緩擡起頭,空着咽了咽嗓子,嘴裏因為驚吓一片苦澀幹澀,心髒一陣驟停。

柯禮那顆俊美無比又詭異非常的狗頭正微微低下,月色無法照進他的眼底,這雙幽深的圓眼正眯起凝視着她。而她的注意力出于自我保護機制,被引到他脖子上還系着的被扯歪的領結。好像她的理智試圖拯救她:看呀,這只是一只穿着西服的滑稽狗狗,并不值得害怕。

可她還是怕極了。以脖子為中心,冷戰一直向下,直到整個身子都開始打顫,她緊緊閉住嘴,因為牙齒正在不争氣地嘚嘚作響。

眼角似乎有水流下,但她很确信那并不是吓哭的淚水,而是應激機制導致的液體。一種難以名狀的憤怒替代恐懼,逐步占領她的心智。

她突然就好生氣,氣自己都到最後一步了竟然就這樣被發現。莊園的圍欄盡在咫尺,她就差一點點就可以悄無聲息地潛出去。回到正常的人類社會。再也不踏進這莊園、不、再也不靠近瀾滄山一步。

這種生氣就像是你用了一下午提心吊膽地通關游戲,最後一步卻被魔王大招幹死。不甘心、非常不甘心。

于是她都沒去細想柯禮的動機:他如果真的要害自己,為何要用尾巴給她做緩沖?不,她沒去想這個,此時大腦裏只是不斷在重複:完蛋了,完蛋了……!

她用雙手蹭着往後挪,支撐着地面試圖站起。但是因為在管道裏大腿肌肉一直在用力,此時她剛要站起便又因為抽筋摔倒在地。

這下屁股是結結實實地砸在了硬地面上。真正的眼淚唰地流下。委屈、害怕、不甘心、憤恨一并宣洩而出。姚鑰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她像個小孩子一樣用髒兮兮的手捂着臉開始嚎啕大哭。邊哭還邊蹬腿,光腳蹭到地面又是一陣疼,然後哭的一聲比一聲大。

柯禮震驚了。在他看來,她這一系列操作完全就是碰瓷。她那個樣子,就好像自己對她做了什麽見不得犬的事情。可是尊貴的月亮在上,他賭上自己身為邊牧的所有尊嚴和榮耀發誓,自己什麽重話都沒說。連碰都沒有碰她。

他的确如願以償地看到了她出管道的表情,那是得意瞬間被擊潰,希望瞬間變失望的過程。他以為自己會很開心。但随之這人類女人的表情就開始讓他費解,短短的幾秒鐘裏,這個女人的表情從害怕變成生氣,從生氣變成委屈,再從委屈變成破罐破摔……真是令犬嘆服的情感切換。

他開始有些後悔了。她那一波一波的哭聲完全沒有要停止的趨勢。柯禮只覺得自己的耳朵都被她震耳欲聾的哭聲吓塌了。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地伸出手在半空,努力維持不帶感情的低沉語氣說:“是你自己起來,還是我拉你?”

姚鑰沉浸在忘我哭泣中沒有聽見。

柯禮轉而去夠她的手肘,結果他的手指甫一接觸到姚鑰的身體,她便劇烈地哆嗦起來,并且“啊啊啊啊——”地嘶吼出聲。這聲音近似于氣聲,因為她幾乎脫水。在柯禮聽來真是比叢林野豬的叫聲還要難聽幾倍。

他也被她這反應吓得縮回了手,說了句:“那你自己站起來,跟我回去。” 他本還想說:回去乖乖的,就不鎖你了。但他猶豫沒說,因為他覺得這女人現在理智全無,也許這麽一句話她只能聽清:回去,鎖。那就更麻煩了。

可事實證明,即使姚鑰把他這句:“那你自己站起來,跟我回去。” 全部無誤地聽清楚,還是可以誤解成他在威脅她。

姚鑰這時宛若回光返照般抓起地上的包,跳着站起來。她迅速地伸手進去拿出威化巧克力,哆哆嗦嗦地用嘴撕開包裝,像持槍一樣将威化巧克力對準柯禮。

“我不跟你回去!你不要過來,不要碰我,我、我有巧克力!小心我塞你嘴裏!”她覺得這話特別有氣勢,可就在她說的時候,威化巧克力掉了一塊碎屑下來——是剛剛摔的。

姚鑰:……

她為了讓自己的氣勢沒被這小插曲打斷,于是又伸出手将包裝紙撕得更開一點。然後“嗯?!”地揮舞在兩人之間,擺出破釜沉舟的兇狠表情。

柯禮:……

他看那女人一臉嚴肅的樣子,就像揮舞着十字架和聖水的牧師在威脅一個吸血鬼……他有些想笑。她是不是以為,一塊威化巧克力就可以将他置于死地?暫不提這威化巧克力裏真正的巧克力含量有多低,吃了能不能把他送進醫院;就說她真的把這東西塞進他嘴裏,他也可以吐出來啊……這個人類的智商到底是有多低?

柯禮眼中一瞬間的不屑被姚鑰捕捉到了,她的小腹抽了一下,随後心裏也開始沒底。可是這是她最後的底牌了。她只能賭一把。

柯禮看着眼前這個人類女孩,淚水、汗水混雜在一起,頭發一縷一縷地貼在額前和臉頰,手臂,小腿全是不明的淤青和劃痕,目光裏同時帶着哀切和篤定,心裏沒來由地一軟。

不,他可不承認這是心軟。其實與其說是心軟,不如說是他覺得這樣的對峙很沒必要。

論身高,他高出她将近一頭;論氣力,就算是人類形态的他都可以單手将她扛起來;更不要提社會威望、財富、人脈、智商、情商……

這種單方面的碾壓,在她揮舞着一塊摔得稀巴爛的威化巧克力前顯得十分滑稽。

和人類不同,犬族不是一個喜歡欺軟怕硬的種族。他們族群中有相當一部分犬種,天生就有公平和憐憫的意識。

于是柯禮心下一嘆,将雙手展開,試圖求和。他說了一句:“把巧克力放下……我不會傷害你。”

他不是真的怕巧克力,之所以說“把巧克力放下”,是為了故意示弱。

他太了解這種心态了,因為如果他此時表現出進一步的輕蔑和不懼怕,這個人類應該很快就會崩潰。這畢竟是她唯一的安全感:狗狗怕巧克力。他不太想在此時此刻擊破她這幻想。讓她保有一絲虛假的安慰是他最後的仁慈。

姚鑰狐疑間,他猛地跨上前一大步,将她倒過來扛在了肩上。

眼前的世界颠倒時,威化巧克力也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失去手裏最後底牌的姚鑰先是啞着空嘶出聲,她已經叫不出來聲音,叫出來都是氣聲。

再之後因為肚子被抵在了柯禮堅硬的肩膀上,她連發聲的空氣都被擠壓着消耗殆盡。于是因為嗓子幹開始劇烈咳嗽。

這并不是柯禮想要看見的,他無奈地說:“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選擇尖叫。” 嗓子都這樣了,還做無謂的抗争……他忍不住好言相勸。

這話卻像是在提醒姚鑰,于是她一計不行,又生一計。她想起薩白甜說,在她的叫聲中犬族都會變回原形。她想,如果它們都變回成小狗,她的勝算會變大!

于是她牟足了勁,用最後的唾液潤了潤嗓子,使出全身的力氣大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她的叫聲中,柯禮暗叫一聲該死,随後後背的肌肉開始誇張地隆起……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