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來游園
顧瓷含着一口碎紙,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滿臉幽怨的看着桌上其他人。
微心悄悄擡眼,輕咳了一聲:“要不你就犧牲一下,咽下去看看會不會有什麽神奇的效果?”
顧瓷瞪大眼睛想要罵人,可巧,下意識地吞了下口水,于是那一筷子碎紙筍絲便咕咚一聲進了自己的五髒廟。
完了完了完了……吾命休矣!顧瓷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心裏暗暗叫道。
“沒事,不就是吃點紙嘛,你一只妖怕什麽!”微心捂嘴偷笑,補刀似的安慰道。
顧瓷苦着臉看他,癟着嘴沒說話。
“你們看那老板。”忽然司命指着在那邊敬酒的棺材鋪老板,“他的衣服顏色好像跟剛才不一樣了!”
衆人聞聲,皆回身看去。
“怎麽好像沾了水似的……”聞人嘟囔着說了一句。
幾人正奇怪,戲臺上忽然傳來一陣梆子聲。
咚咚咚——
一聲緊過一聲。
不多時,弦子拉起來,一位青衣花旦踩着碎步從戲臺子後面走了上來。
“咿呀~”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唱腔一出,微心不禁抱着手臂搓了搓,小聲嘀咕道:“嘶——唱的我汗毛都站起來了。”
“這是唱的游園。”月媣婳給他解釋道。
“我知道是游園,可這是棺材鋪,唱着出戲,你們不覺得瘆的慌?”微心仍抱着手臂,眉心皺成一個川字。
“這戲有什麽說法?”黑衣男子往戲臺子上望了望。
“游園講的是杜麗娘帶着丫鬟逛園子看風景,咱們被邀來棺材鋪裏游園,看的是啥風景啊!”微心伸手在桌子上敲了敲,用眼神往身後的示意。
他們呆的地方是棺材鋪後院,前面是鋪面,一口口烏木棺材就擺在那裏。
這麽一說,大家也覺出不對勁來。
“對了,之前說到你們兩個怎麽來的這,中途被打斷了。”微心看向月媣婳和那黑衣男子。
“哦,午後,我和無雙原本坐在茶樓裏談論曲譜,可巧遇見了去請帖的人,我肩那人身上鬼氣濃郁,覺得不對勁,便拉着無雙過去詢問。”
“卻不料,剛開口便中了招。”
“我每逢月滿便會靈力有損,而無雙是魔族,月圓時會遭到反噬,所以我二人當時幾乎沒什麽反抗能力。”
“等再醒來時,我們兩個已經坐在桌上了。”
顧瓷摸着下巴,嘶了一聲,“所以你們兩個是被弄暈了,直接帶到這裏來的?”
媣婳點點頭。
“诶,等等!”顧瓷忽然好似想起什麽一般,“你剛剛說,無雙……”他一邊問媣婳一邊看向那黑衣男子。
媣婳忍不住笑起來,“是啊。”
顧瓷指着黑衣男子,有些結巴,“陌,陌無雙?陌兄?”
陌無雙無奈的嘆口氣,“顧兄這臉盲症是越來越嚴重了,陌某佩服。”
“額,你這,這跟上次見不一樣啊……”顧瓷心虛的撓撓臉,明白過來為何自己先前問他是誰的時候,他冷冷的回自己:‘問我?’
這擱誰都要冷臉啊,被熟人問:你是誰?
哎……
陌無雙見他一副慚愧至極的模樣覺得好笑,調侃道:“某以後定在顧兄面前多露幾次面,以防下次見面時再被問上一句:這位兄臺也是城中人?”
顧瓷被他說的面色發紅,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支吾道:“下次不會了,不會了。”
衆人見這情形,都沒忍住,笑出聲來。
“猞猁腦子小,記不住人也很正常!”微心打趣道。
顧瓷瞪着他哼了一聲,“呸呸呸,你才腦子小,我就是記不住臉……”
“嗨喲,那你還能認識我,可是不容易啊!”
顧瓷沖他呲牙:“信不信我咬你!”
“好了,好了,別欺負顧瓷,咱們還是先想想怎麽離開這吧。”月媣婳笑着打圓場道。
陌無雙點點頭,目光轉向微心,“這位道長是?”
顧瓷他們都認識,常年在城裏游蕩,偶爾在路口支個算卦攤,一卦十金,貴的離譜,不過算的倒是挺準。擺攤賺了錢,就去喝酒聽曲,一來二去,大家便都知曉了這位算卦很貴的道長。
微心向桌上衆人拱拱手,正了正神色道:“玉清觀微心,常年在外,不曾與諸位熟識。”
幾人還了禮,逐一自報家門。
陌無雙多看了他一會,思索着道:“第一次見便能知曉媣婳是幽冥的人,道長很不簡單啊。”
微心挑挑眉,聽出他話裏有話,“不用試探我,我也是被算計來的。”
“哦,原來如此。”陌無雙輕笑一下,垂眸不再看他。
一時無話,幾人又陷入沉默。
然而并未沉默多久,隔壁桌突然站起來兩個人,動作僵硬的朝他們這邊走過來。
其中一個舉着酒杯面向顧瓷揚了揚手。
慘白的臉上,五官模糊不清,像是小孩子拿着毛筆塗鴉上去的。
歪歪斜斜,糊做作一團。
勉強可以稱之為嘴的兩條線,上下動了動,一道陰森的聲音便傳入顧瓷耳朵裏:“兄臺,一個人喝酒多無趣,我們來陪你。”
另一個則是端着一盤紙紮燒雞,“來,一起吃!”說着,還妄圖用亂七八糟的五官擠出一個微笑來。
顧瓷揮舞着雙手使勁往後躲,口中驚恐的叫着:“我,我,我不吃!別過來!”
其他人聽不懂那兩個人說的什麽,只能聽見一陣嘁嘁喳喳的聲音,甚是怪異。
“你能聽懂他們說什麽?”微心走過去抓住顧瓷一只胳膊,将人穩住,輕聲問道。
顧瓷點點頭,眼睛盯着那兩個走過來的人。“他們要跟我一起吃飯喝酒。”
“為什麽你能聽懂?”聞人好奇的湊過來。
“不知道啊。”
說話間,那兩人已然走到近前。
顧瓷哆嗦着想要離開座位,但卻被微心按住了。
“別怕,有結界在。”
聞言,顧瓷才想起來,先前月媣婳給他們罩了個結界。
果然,那兩人觸碰到結界邊緣時便無法前進,只能在原地不停走動。
顧瓷稍稍松懈下來。
“我猜,你能聽懂他們說話,跟你吃了那口紙紮菜有關。”微心看着那兩個人手裏的東西緩緩說道。
“那你喝了酒怎麽沒事啊?”顧瓷擡頭看他。
微心回手彈他一個腦崩,“因為我是你師兄啊!誰讓你天天不學無術,只會算卦來着。”
顧瓷捂着腦門不吭聲,往桌子上一趴。
這一動作,将一只擺在他面前白瓷酒杯給碰倒了。
啪嚓一聲!
掉在地上,碎成幾瓣。
月媣婳的結界不隔音,這一聲脆響,頓時惹得兩個撞在結界上的人發了狂。
本就模糊難辨的五官,此刻愈發猙獰起來。
“不好,我的結界要擋不住了!”媣婳忽然起身,焦急的說道。
微心橫着一只手臂擋在顧瓷面前,另一只手則從腰間摸出一張符咒出來,準備在結界被沖破的瞬間拍到那兩個身上。
其他幾人也站起身來,随時準備應對。
然而,就在這劍拔弩張之時,戲臺上忽然傳來一聲悠悠唱腔:“生人敢入死地,可知身在何處?”
聲音一起,那兩個發狂的人便瞬間停住不動了。
“魂來游園,可知歸路~”
這是什麽情況?
微心皺皺眉,輕聲開口,“它好像是在說……我們生魂離體,來此游園聽戲,問我們知不知道肉身在哪,怎麽回去……”
衆人對視,很是茫然。
“生魂離體的應該是你們三個。”陌無雙敲敲桌子接過話來,伸手指指微心,司命和聞人子嬰。
“我與媣婳并非人族,而顧瓷為妖,應是肉身入境。”
聽他說完,司命似乎想到了什麽,看看聞人,回憶着說道:“我們在接到請帖之後,似乎有一陣精神很恍惚……”
聞人皺眉想了想,點點頭,肯定了司命的話。
“是了,我看完請帖本是不想來的,但不知怎的卻自己走到這來了,進門看見顧瓷之後,我才發覺事情不對,但沒想過竟是生魂離體。”微心皺眉接話,手掌緊緊攥成拳頭,似乎很是生氣。
陌無雙默了片刻,又繼續說道:“顧兄面前的杯盤碗筷、先前滅掉的蠟燭、還有這桌上的菜,似乎都是一種結界。”
“蠟燭滅掉之後,那些鬼客的說話聲就變大了;顧兄吃下鬼菜,便能聽懂它們說話,而它們也能看見顧兄;剛剛瓷杯摔碎後,鬼客就發了狂,戲臺上又傳來提示……”
他說到這忽然停住了,目光轉向顧瓷。
媣婳跟着看過去,接着說道:“顧瓷剛剛吃了鬼菜,所以,他現在應該也算是一種結界。”
顧瓷愣住,“我也是結界?”
微心看了他一下,又看向戲臺之上這會兒像是被定住的花旦,低聲道:“如果咱們把剩下的幾樣都摔了會有什麽後果?”
他話音剛落,司命便伸手拿了顧瓷面前的碗“啪”摔在地上。
嘩啦!
隔壁兩桌的鬼客全站了起來,擠擠攘攘的朝着他們湧過來。
慘白又模糊的臉,一張挨着一張的擠過來。
看在眼裏實在是不小的刺激。
幾人湊到一處,嘶嘶的抽着涼氣。
聞人和司命此刻已然吓白了臉,緊緊擁在一起。
微心将背後長劍拔出來握在手中,低聲罵道:“他娘的,這也太醜了!”
咚咚咚——
忽然又響起三聲梆子。
擠擠攘攘的鬼客瞬間定住。
戲臺上的花旦動作起來,揮舞着長長的水袖,唱道:“何人喧嘩于此?來呀!帶上堂前——”
音落,兩個藍衣小童嗖的一下出現在顧瓷身後,抓住他的手臂原地一蹦,眨眼間,三人便一齊出現在戲臺上。
這變故太快,微心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身旁的人就被帶走了。
戲臺之上,顧瓷被抓着雙手動彈不得。
剛才在遠處看不清,此刻離得近了才看清,那唱戲的花旦竟然是個吊線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