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鹽鹵池附近,常有海底熱液噴出。
它們像矗立的白色煙囪那樣,在空洞深邃的海底噴薄不息。經過億萬年的積累,它們的沉積物在這裏形成了一片海下“叢林”。這些由礦物質和珊瑚礁聚集而成的“樹”,高矮不一,高大的如同橫亘山野的神像,矮一些的則像渾圓的矮橡木。
阿遙和唐靈藏在這處礁石林後,這裏栖息着大量的贻貝和盲鳗,再遠一些的地方就是汩汩的海底熱泉和鹽鹵池。
他們默不作聲,傾聽着通訊器裏傳來的微弱聲音。
潛水器的駕駛員第一時間關閉了燈光,快速沖到赤鱿上方,躲開了觸手的襲擊。有幾只赤鱿始終陰森地盯着這只三角形的潛水器,避免它來分食沉落海底的鯨。
“看到你們了,現在我在你們上方 30 米的地方,你們趕緊游過來!”駕駛員巡游在黑暗的海水中,借着紅外線溫感系統看到了躲在深海“叢林”裏的兩個人。
阿遙一邊攜着唐靈的手緩慢上浮,一邊持續地模仿抹香鯨呼喚朋友的聲音。他試圖把那只圍繞在母鯨屍體旁邊的小鯨魚呼喚過來。
赤鱿已經開始享用這頓晚宴,粗壯又靈巧的觸手從鯨魚身上剝下一塊塊肥厚的鯨脂,就像人類扯開橘子的外皮那樣輕巧。幾只不肯善罷甘休的虎鯨還匍匐在一側,伺機等候掉落的食物殘渣,準備在赤鱿口中分一杯羹。
小鯨魚發出一聲聲悲痛的叫聲,它始終徘徊在離赤鱿有十幾米遠的地方,為自己的母親唱着哀歌。
“我得把它帶過來。那幫怪物吃完了母鯨,下一個目标就是它了。”阿遙藏在礁石一側,仔細叮咛唐靈,“它們不會來這邊的,這裏溫度高、離鹽鹵池也近,你就躲在這,哪裏也不要去。”
潛水器不時給他們發出信號,告知他們能量儲存不足,“從這裏回到母船要四個小時,別管那條鯨魚了,咱們趕緊逃吧!”
唐靈只能好言相勸:“大叔,再等等我們。這條小鯨魚和他是朋友,不救回來的話,這家夥絕對不肯走的。”
阿遙的身邊始終跟着散發熒光的小魚們,他的周圍行程一片小小的光暈。唐靈透過微弱的光,看到阿遙一步一步、很慢很慢地行走在深海中。這裏的壓力極大,如果沒有這身浮潛裝備,人體相當于要承受三四個自由女神像同時砸落的力度。盡管配置了外骨骼系統,阿遙在這裏走起來還是像深陷泥潭那般吃力。
2.
餓了許久的盲鳗還沒有意識到有更大的風險降臨。它們一直栖息在珊瑚礁行程的洞穴中,每次都是等那些大個頭的海洋生物就餐完畢,它們才緩緩出動,在鯨骨上尋找參與的油脂。這次,它們按照以往的經驗游向那條鯨魚。行程還未過半,重刃一般的觸手就從天而降,将它們的身體壓成兩截,填入口中。
阿遙立刻停下腳步,他知道,赤鱿對聲音敏感,只要保持靜止,就能多一份安全。
而幼小的抹香鯨還不懂這個道理,它以為是自己的悲鳴阻止了赤鱿對母親屍體的殘害,繼續發出高頻的叫聲。
那幾頭虎鯊也按捺不住,趁着赤鱿分神的功夫,從四面八方沖向母鯨屍體,如同殺紅了眼的海盜船,企圖虎口奪食。
它們的行徑徹底惹惱了赤鱿,站在近處的阿遙終于看清,這裏潛伏着五頭巨型赤鱿。最大的那只顯然是它們的首領,享有優先進食的資格。
赤鱿首領揮舞起布滿吸盤的觸手,海底立刻大雪紛飛,沉積在海床上足有十幾公分厚的沉澱物飛揚起伏,礁石叢林裏像迎來了一場暴風雪。
唐靈看不清那裏發生了什麽,但她隐約聞到了血腥的氣息。潛水器的駕駛員忍不住發出一聲又驚又怒的咒罵:“鯊……鯊魚被攔腰握斷了。尾……尾巴還在動。”
巨大的水流沖向唐靈藏身的礁石林,高挺的神像般的礁石轟然倒下,栖息在那裏的生物被強力的水流推向鹽鹵池。唐靈把外骨骼系統的功率開啓到最大,才勉強鈎挂在一塊低矮的礁石上。
潛水器被強韌的海藻層層纏繞,通訊系統傳來駕駛員含混不清的聲音:“不行,必須得走了,能量到達低位警報線了。”
“我們回來了!”唐靈驚喜地喊着。
一片渾濁中,阿遙騎在那頭小型抹香鯨身上游了過來。
幼鯨的腦袋上有一圈觸目驚心的傷痕,是被觸手捆住留下的重傷。阿遙得意地揮揮一旁的胳膊,驚喜道:“之前巴琅在的時候,都不能赤手空拳地和赤鱿搏鬥。和海公子他們設計的外骨骼系統,生生扯斷了赤鱿的觸手。”
唐靈這才注意到阿遙潛伏裝備左側已全面損毀,顯然是和赤鱿經歷了一場惡戰。失去了外骨骼系統的支撐,他在海裏舉步維艱,唐靈把他的一側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兩人一同朝潛水器的方向游去。那只失去了母親的幼鯨也一路跟随,像潛水器多了一條小尾巴。
3.
“你們可算是回來了。吓死我了,這深海裏的空間太大了,動物們随便長長就是哥斯拉級別的大小。”駕駛員抱怨着,在紅外線溫感系統中,那幾只赤鱿幾乎占據了整塊屏幕,滿屏都是蠕動的淡藍色。
“幸好回來了,好像又來了個大家夥。”唐靈無意間瞥了一眼,赤鱿群中,擠進了一只似鯊似鯨的生物。這只生物尖吻寬身,行動敏捷狠厲,形态與剛才的虎鯊相似,然而體型卻是虎鯊的兩三倍。
阿遙正在脫下報廢了的潛伏裝備,他掃了一眼屏幕,立刻站了起來,向潛水器下方望去。
“我要出去。”他說。
“去哪啊你,咱們這能量現在回去都有困難。下次再來吧。回母船充了能量……”駕駛員設置好自動巡航路線,點上一根煙,準備放松一下。
“是巴琅!”阿遙激動地拍打着潛水器的觀察窗,窗外,那只小抹香鯨已經掉頭回去了。
“巴琅?”唐靈也驚訝地站了起來,阿遙大喜過望,抱起她在狹小的潛水器中轉了個圈。
“是的!我不會認錯的,這個體型的六腮鯊只有巴琅。”阿遙把駕駛員擠到一旁,自己在操作盤上一頓胡按,“我要出去。”
“不行!沒有浮潛裝備你撐不了太久的……”唐靈勸阻的話還沒有說完,阿遙已經投身入水,以半人半魚的形态沖向被赤鱿圍攻的六腮鯊。
4.
是淩晨三點了,海公子卧室門外的走廊上響起噼裏啪啦的拖鞋聲。
保姆急匆匆沖入他的卧室,咻的一聲卧室裏所有的感應燈都亮了。海公子摘下眼罩和睡帽,剛想要發脾氣,保姆已把手機遞到他手裏,“不好了,出事了!”
海公子惱怒瞪了她一眼,斥責道:“優雅,要優雅。你要從現在就開始習慣照顧世界巨星……半夜三點,能有多急的事?”
他不慌不忙地選擇用全息投影的模式接聽,一打開畫面就看到一片波光粼粼的海。
潛水器的駕駛員顯然受了很大的驚吓,臉色蒼白,躺在母船之上,正在接受供氧治療,“我們逃回來了,有怪物,怪物……”
他告訴海公子,在海下 1200 米,他們先是遭受到了赤鱿的進攻,接着,又出現了巨型海怪。
“海怪?”海公子來了興趣,他曾在父親的研究中無數次看到對海怪的描述,“什麽樣的?”
“像……魚,但是有翅膀。很大,很大。”駕駛員詞窮了,因為他是以最快的行駛速度逃回的母船,目前出現了一些輕微的減壓症,偷眼昏花。
“有多大?”海公子繼續追問。
“看不清全貌,沒法看全貌,眼睛能看見的地方,全是它的身體。像梅朵夫人前些年在南海開發房地産時買的那片島那麽大吧。”駕駛員驚魂未定。
“他們兩個人呢?”
駕駛員好一陣大喘氣,然後才吞吞吐吐地說,阿遙以人魚的形态留在海底了。
“我知道他是人魚,那個女孩子呢?她可是人類啊!你把她留在海底了?”海公子有些着急,抓起自己的絲綢睡帽扔到一旁。
“她,她說阿遙這個樣在深海會死的。”駕駛員不敢看氣惱的海公子,“然後就罵了幾句人,自己也跳下去了……”
海公子關閉了投影系統,冷冷地對保姆說:“幫我安排一下,生産線上的、實驗室裏的、已經預定出的,所有的深海潛水型機器人,統統召回。三個小時後集合,統一下海進行救援。不服從命令的,按報廢處理。同時通知法務配合,一切後果由我承擔。”
保姆又驚又喜,她發現眼前這個自己一路看大的富貴公子有了點母親梅朵的樣子,殺伐決斷,毫不留情。
“調度十名以上的機器人,需要梅朵女士的指紋授權。”她小心翼翼地說。
“試試我的。”海公子站起來,快速朝外走去。
站在公司那間四面環海的辦公室裏,海公子按下了指紋。
辦公室裏瞬間響起“授權成功”的播報聲,然而海公子心裏一沉。最高授權指紋只可以錄用一枚,他的指紋通過了,就代表梅朵已經删除了自己的指紋,徹底離開了公司。
從此刻開始,所有的財富和責任都是他海公子一個人的了。這意味着他擁有了這個世界上最先進的人工智能研發集團,也意味着他徹底失去了和母親的連接。
窗外,千名機器人集結完畢,奔向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