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
白瑜眼底冒出了火花。
姓吳這兩姐妹真不愧是雙胞胎, 一樣的不靠譜,一樣的讓人無語。
周圍的人看到這場景也不由議論紛紛。
“那女人怎麽跑了,我剛才聽這小男孩叫她媽媽?她不要自己兒子嗎?”
“兩個小孩都受傷了, 會不會她沒發現兒子受傷了?我看她很在乎女兒,應該不是沒責任心的父母。”
“要是真那樣就好了, 我剛才明明看到她在兩個孩子之間猶豫了一下, 然後抱起那個只受了一點輕傷的小女孩就跑, 而且剛才她在供銷社買東西,一直給小女孩買東西,衣服糖果要什麽買什麽, 可跟在她們身後的小男孩卻什麽都沒有,我猜啊,這小男孩肯定不是親生的!”
“原來是後媽,那就能理解了!”
習陸承躺在地上,聽着周圍人的議論,清澈的眼睛裏蓄滿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憂傷和難過。
白瑜擠開人群:“麻煩讓一讓, 我是小男孩的親戚。”
聽到是小男孩的親戚,人群迅速讓出一條路來。
習陸承看到白瑜的那一瞬,再也繃不住了, 大顆大顆的金豆豆吧嗒吧嗒往下掉, 跟其他孩子哭不一樣, 他只掉眼淚沒哭鬧,但就是t因為這樣才更讓人心疼。
白瑜心好像被什麽給戳了一下, 蹲下去摸了摸他的小臉蛋:“沒事的, 不要怕, 白姨過來了。”
因為這話,習陸承眼淚掉得更兇了, 小臉蛋漲得通紅。
他不想哭的,但一看到白姨他就忍不住住。
真是好丢人,不過他就哭這一次,以後他絕對一定肯定不會再哭了。
大家看習陸承大顆大顆眼淚砸下來的樣子,不由都鼻子酸酸的。
白瑜簡單幫他檢查了一下傷口,牌匾掉下來時擦着他額頭而過,他的額頭被擦破皮了,所以才會流了一臉的血,但這個傷口其實并不算重,比較嚴重的是他的小腿,她只輕輕碰了一下,他就疼得叫出聲來,應該是骨折了。
想起吳孝宜抱着吳孝玉女兒狂奔的樣子,白瑜是越想越生氣。
她可以理解吳孝宜對丫丫有感情,畢竟養了那麽多年,就算是養只貓養只狗,養久了也有感情,但習陸承是她親生兒子,而且從小就遭受了那麽的罪,她腦子要是沒進水的話,就應該先補償自己的兒子,事事把習陸承擺在第一位。
如果她能做到這一點,相信習家也不會阻止她跟丫丫聯系和見面,畢竟除了以前的母女關系,她還是丫丫的親姨媽,這樣的血緣關系是怎麽也斬不斷的。
可她偏偏選了一條最偏激最愚蠢的路。
白瑜深吸一口氣,把心中的怒火給壓下去,擡頭看向衆人問道:“孩子是被供銷社的牌匾給砸傷的?供銷社的負責人呢?怎麽到現在都沒見人出來?”
一個服務員打扮的女同志連忙應道:“已經讓人去請經理過來了,應該很快就過來了。”
話音一落,一個中年男人就急匆匆從供銷社裏頭跑了出來,可能跑得太急的緣故,額頭滿是豆大的汗,酒糟鼻也更紅了。
好在這經理人不錯,知道是供銷社的牌匾砸到人了,沒有推卸責任,連忙抱起習陸承就要送去醫院。
附近有兩家醫院,最近那家在右手邊,也就是吳孝宜去那家。
白瑜讓經理把人送去左手邊那家,她倒是要看看吳孝宜什麽時候會想起習陸承這個兒子來。
到了醫院,醫生給習陸承做了詳細檢查後,确認左腿小腿骨折,額頭還有其他地方是皮外傷,供銷社經理當即就給辦理了住院手續,還把錢給付了。
對于後續的賠償,白瑜說等孩子出院後,再讓他的家人跟供銷社談。
習陸承除了一開始掉眼淚掉得厲害,後面情緒漸漸平複下來,再次恢複到之前淡定沉穩的樣子。
只是才五歲的孩子,性子本應該天真活潑才對,都是姓吳那兩姐妹,一個比一個不做人。
馬賽楠偷偷拉着白瑜問道:“這小孩真被後媽給虐待了嗎?那他爸呢,不管他嗎?”
白瑜:“不是後媽,是親媽。”
馬賽楠一臉震驚:“怎麽會?這天底下居然還有不愛兒子的人?!”
她長這麽大只見過重男輕女,疼女兒的也有見過,但不管再怎麽疼還是比不過兒子,頂多在女兒出嫁時給多點嫁妝,但總歸家裏的財産絕大部分都是留給兒子的。
她和三個妹妹就是重男輕女的受害者,連名字都是為了生兒子而取的,她們要是能遇到重女輕男的父母,真不敢相信她們是一群多麽快樂的女孩兒。
白瑜再次翻了個白眼:“她要是只是疼女兒也就算了,但那小女孩根本不是她生的,而是她雙胞胎妹妹的女兒,也就是說,她只是小女孩的姨母。”
這一下,馬賽楠震驚地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剛才以為那女人是更疼女兒就已經夠讓她驚訝的,沒想到居然是不疼自己的兒子,反而去疼外甥女?
那女人是腦子被門給夾了嗎?
除了這個理由,她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理由。
供銷社經理還有事情要忙,留下兩張大團結和糧票、肉票後,便離開了,白瑜擔心馬賽楠又說出一些讓習陸承難受的話,便讓她去買些點心和水果回來。
馬賽楠走後,白瑜才問起今天發生的事情:“陸承,你告訴白姨,剛才發生了什麽事,還有你媽經常和丫丫見面嗎?”
習陸承垂着長長的眼簾,沒吭聲。
白瑜也沒有逼迫他,想着他要是不想說就算了,但過了一會兒,習陸承還是開口了。
“媽媽經常去見丫丫,她跟奶奶說帶我去散步或者買東西,其實就是去見丫丫。”
每次見面她都會對丫丫又抱又親,還喊她心肝寶貝,可她從來沒有那樣對他。
還有她每次都會給丫丫買好多好吃的好喝的,雖然她也會買給他,但她每次買給他的東西都跟丫丫一模一樣,可他壓根就不喜歡喝汽水,也不喜歡吃酸的東西。
“?”
白瑜愣了下,回想上次去習家習母說吳孝宜帶孩子出去散步的事情:“所以我們上次去你家,你媽表面說帶你去散步,其實是把你當借口,用你做掩飾去見丫丫?”
習陸承點了點小腦袋,唇瓣緊緊抿成一條線。
之前被白瑜給壓下去的怒火再次蹭蹭往上漲:“那剛才呢,剛才你媽其實是知道你受傷的,對嗎?”
習陸承再次點了點小腦袋,低垂着眼睛,小聲道:“本來牌匾應該砸到丫丫身上,但媽媽護住了她,而且……”
白瑜微挑眉:“而且什麽?”
“而且因為她急着護住丫丫,所以不小心撞到我身上,我沒站穩往跌坐在地上,然後就被牌匾給砸中。”
白瑜:“……”
這會兒要是吳孝宜在她面前的話,她肯定要給她兩巴掌。
白瑜摸了摸他的小腦袋:“這幾天你就暫時呆在白姨身邊。”
習陸承乖巧地點了點頭。
白瑜決定給吳孝宜一個教訓,于是等馬賽楠一回來,她立即讓她去供銷社找那經理,然後跟他說如果等會兒有個女人回來問習陸承的事情,就跟她說不知道。
馬賽楠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還是照做了。
供銷社經理本來就很忙,聽到這要求後想也沒想就答應了,還幫忙叮囑服務員們也別說。
于是當丫丫在醫院清理好傷口(手掌一點擦傷了),并買了冰棍和大白兔奶糖做為安撫後,吳孝宜這才想起自己有個兒子還在供銷社門口。
她連忙抱着丫丫回到供銷社,可哪裏還有人,連地上的血跡都被清理得幹幹淨淨。
不過這會兒吳孝宜還沒有慌,人是被供銷社的牌匾給砸中的,而且當時供銷社的工作人員已經出來了,所以她才敢把兒子扔在那裏不管。
因此她很淡定跑去找供銷社的工作人員,結果卻聽到——
“孩子不是被你們的家人給帶走了嗎?”
吳孝宜聽到這話一怔,下意識就認為兒子是被婆婆給帶走了,心裏不由開始打起鼓來,她擔心婆婆會罵自己,于是在外頭晃蕩天色完全暗下來才回去,而且還帶着丫丫吃國營飯店吃了晚飯。
習母在家裏已經等得非常不耐煩,看她一個人回來,眼睛頓時瞪得跟銅鈴一般,扯着她的手臂一連串問道:“承承呢?承承怎麽沒跟你回來?”
吳孝宜再次怔住,讷讷道:“承承不是被您給帶回來了嗎?”
習母:“孩子是你帶出去的,我什麽時候帶他回來了,承承人現在在哪裏?你給我說清楚?”
吳孝宜這才慌了起來。
兒子不是給婆婆帶走的,那是被誰給帶走的?
她想到上次兒子差點被拐子給抱走的事情,整個人控制不住顫抖了起來。
這一夜,習家是在人荒馬亂中度過的。
習母知道兒媳婦把孫子一個人扔在供銷社門口後,從來不打人的她再也忍不住了,一巴掌就狠狠甩在她臉上。
吳孝宜臉被打腫了,但一個字也不敢反抗。
習母打完一巴掌後也顧不上繼續教訓她,趕忙跑去供銷社想找經理問個明白,但供銷社已經關門了,她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人,去公安局報案,卻被告知暫時不能立案,一來是孩子失蹤時間不夠長,二來是供銷社服務員明确告知孩子是自願跟人走的,那說明不是被人販子給帶走。
習母急得嘴巴起泡。
習家不是廣城人,在這邊并沒有親戚,習母懷疑是吳孝玉把孩子給藏起來了,但吳孝玉這段時間根本不在廣城,吳孝玉養母家也去找了,并沒有看到習陸承的身影。
吳孝宜在驚慌之中突然想起白瑜這個人,然後急t匆匆跑去白瑜家找人,但白瑜一早就想到這一點了,因此和馬賽楠兩人當晚都在醫院沒回去。
習母找不到人,只好把一腔的怒火全部發洩在吳孝宜身上,吳孝宜兩邊臉都被打腫了。
直到第二天習曉東出差回來,他才從供銷社經理口中問出了習陸承的下落。
幾人急匆匆跑到醫院來時,白瑜正在喂習陸承吃醫院飯堂買來的馄饨。
這醫院飯堂做的飯菜不咋樣,但馄饨卻意外地好吃。
馄饨皮薄得像紙一樣,豬骨頭湯濃郁鮮美,透明的馄饨皮像一顆顆小球在裏頭浮沉,餡兒不知道裏頭加了什麽料,吃起來有雞肉的味道,味道好吃得不行,上面再撒上一把青翠的蔥花,好看又好吃。
白瑜覺得在她吃過的馄饨裏頭,醫院飯堂做的能排在前三。
習陸承紅着小臉,一口接着一口吃着白姨喂過來的馄饨。
其實他覺得自己是大孩子裏,而且他是小腿骨折了,不是手骨折了,可以自己吃,但這種被人當成寶寶哄着的感覺實在太美好了,美好到他說不出口拒絕。
習家一家三口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個畫面。
清晨金色的光芒從窗口大片大片地撒進來,白瑜拿着湯勺舀了一顆馄饨喂進習陸承嘴裏,習陸承小小的臉蛋紅成了蘋果,但明顯可以看出,他很享受,細長的眼眸裏滿是笑意。
不過很快這溫馨的一幕就被打破了。
吳孝宜一看到這一幕,滿心的怒火一下子就被激了起來。
她擔心受怕了整整一個晚上,還因此被她婆婆給打了兩巴掌,到現在臉還腫着呢,而白瑜倒好,擅作主張把孩子給帶走,卻一聲不吭,她絕對是故意的!
而且看到習陸承用孺慕的眼神看着白瑜,這種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因此她想也沒想,跑上來就指着白瑜的鼻子罵了起來:“白同志你擅自把孩子給帶走,還故意不通知我們,你這樣做到底有什麽居心?”
白瑜輕描淡寫掃了她一眼:“我有什麽居心?”
說着她把手裏的馄饨一揚,還剩下小半碗的馄饨就這樣潑到了吳孝宜臉上。
吳孝宜臉色突變,嘴裏發出殺豬般的尖叫聲:“啊啊啊……你敢潑我?”
馄饨湯的溫度并不高,潑在臉上不會燙傷皮膚,但造成的打臉傷害直接爆表。
吳孝宜也是家裏千嬌萬寵長大的,昨晚被婆婆扇兩巴掌她不敢反抗,那是因為自己做錯了事,但白瑜一個外人憑什麽這麽對她?
吳孝宜氣得半死,舉起手就要扇白瑜耳光,卻被馬賽楠給死死抓住了手腕——
“你要是敢打白瑜,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這女人自己把孩子丢了,怎麽還有臉來怪白瑜?
她馬賽楠談生意不行,但說起打架她敢說第二,村裏沒人敢說第一,從小到大她都是把自己當成男孩子,村裏的那些男孩子基本都被她給打過。
吳孝宜手被攥得發疼,氣得暴跳如雷:“你快放開我!”
白瑜卻直接忽視她,看向站在習曉東和習母道:“吳孝宜說得沒錯,我是故意把人帶走,并故意不通知你們的。”
習母有些不明白:“白同志,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在她印象裏,白瑜是個善良而明事理的人,怎麽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昨晚她擔心得整整一夜都沒有合上眼睛,心髒病差點爆發,她年紀也不小了,難道不知道把孩子帶走他們習家會擔心嗎?
白瑜笑了笑:“為什麽?可能因為我愛管閑事吧,吳孝宜瞞着你們帶陸承去見吳孝玉的女兒,你們不知情,吳孝宜把錢全部花在吳孝玉女兒身上,你們也不知情,這次要是我不把陸承帶走,只怕你們永遠也不會知道,牌匾砸下來時,吳孝宜伸手去護住吳孝玉的女兒,卻把陸承撞倒在地上,導致他被牌匾給砸斷了小腿,事後,吳孝宜抱着吳孝玉的女兒去醫院,直接把陸承一個人扔在供銷社門口不管,既然你們那麽不喜歡陸承這個孩子,那我把他帶走,你們不疼他,我來疼他。”
習陸承小身子控制不住顫栗起來,眼淚大顆大顆地砸下來。
他上次說過以後都不哭的,但該死的眼淚不聽他的話。
病房裏安靜了幾秒。
習母一臉震驚又憤怒看向兒媳婦:“你昨晚明明不是這麽跟我說的,你說你跑去醫院叫醫生才把承承一個落在供銷社門口!”
吳孝宜全身再次控制不住顫抖起來,好像羊癫瘋發作一般:“不是這樣的媽,媽你聽我解釋……”
她不是故意的,她真不知道是自己撞到了兒子才導致他受傷,她也不知道原來他傷得這麽嚴重,她要是知道的話,肯定不會扔下他一個人不管。
只是習母壓根不想聽她解釋,撲上去就用包包對着她一陣打。
“啪啪啪……”
雖然不是打臉,但吳孝宜還是被打得哇哇叫。
其他病房的人被吵鬧聲吸引過來,紛紛站在門口圍觀,而病房另外兩家人,則是指着吳孝宜啧啧吐槽——
“真是小刀劃屁股開眼了,還沒見過這麽狠心的媽。”
“哪有人不疼自己的孩子,反而去疼別人的孩子,該不會是外面那孩子也是她生的吧?”
這話一出,衆人看向習曉東的目光頓時就變了,感覺他的頭上突然一片綠油油的草原。
習曉東進來後一直沒出聲,眼看着事情越來越失去控制,他這才冷聲道:“都給我住手!”
聲音一出,習母手上的動作也跟着停了下來,但她的怒氣卻沒因此消停:“我之前就讓你別娶這個女人,你不聽我的,吳家一家子的糊塗蛋,誰沾上誰倒黴!”
她氣兒子娶了這麽個兒媳婦回家,更氣自己老眼昏花,孫子在自己眼皮底下被虐待她卻一無所知。
想到這,她“啪啪”兩下,扇了自己兩巴掌。
習曉東沒看吳孝宜,直接走到白瑜面前,對她鞠了一躬道:“白同志,謝謝你再次救了承承一命,俗話說事不過三,我跟你保證,這種事情絕對不會發生第三次。”
白瑜聳聳肩:“我不過是個外人,你沒必要跟我保證什麽,你唯一對不起的人,不是我,而是陸承。”
習曉東走到病床前,蹲下來看着哭成淚人兒的兒子,眼睛也跟着紅了:“承承,爸爸對不起你,你剛出生就把你弄丢了,好不容易把你找回來,又沒有好好保護你,爸爸知道錯了,你能再給爸爸一次機會嗎?”
習陸承擦掉眼淚看着爸爸,沒吭聲。
習曉東摸了摸他的頭:“這次回去後爸爸就把工作辭了,然後帶你回京城生活,以後爸爸親自照顧你好不好?”
聽到這話,習母和吳孝宜兩人都愣住了。
習曉東在某重點機關單位上班,這些年他做出了不少成績,很受上面的肯定,只要再熬一兩年,肯定能熬出頭。
可沒想到他居然說出要辭掉工作的話,而且還要回京城,吳孝宜不由着急了。
她既不想丈夫放棄工作,更不想回京城,丫丫在廣城跟着吳孝玉的養母生活,一旦回了京城,那就意味着她以後再也見不到丫丫了。
這會要了她的命!
但習曉東壓根不看她,她想插嘴都找不到機會。
終于在一陣沉默之後,習陸承點頭了:“好。”
他很喜歡白姨,也很想念明舒和念念兩個朋友,但他也知道,爸爸不可能把他交給白姨。
之後習曉東再次對白瑜表示了感謝,然後去給習陸承辦了出院手續,帶着他回家去了。
由始至終他都沒有看吳孝宜一眼,沒跟她說一句話,這讓吳孝宜又沒臉又難受又害怕。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丈夫,上次就算她鬧到白瑜家去,回來後他也沒給她臉色看,而是好聲好氣跟她商量,讓她好好待他們的兒子。
因為他态度太好了,所以讓她以為無論她做了什麽事情,他都會原諒自己。
可這一刻,她感覺到一股冷氣不斷從腳底竄上來,流竄她的四肢百骸。
她顧不上罵白瑜這個攪屎棍,連忙追着出去。
***
習家離開醫院後,白瑜和馬賽楠兩人也很快就跟着離開。
在廣城又呆了一天,離開回瓊州島之前,白瑜去供銷社買了不少點心,一部分送給看門大爺,一部分送給危家,拜托他們繼續幫忙照顧兩狗一貓,剩下的帶回去給家人。
馬賽楠知道自己很快就能有工資後,狠狠心也跟着買了一些,準備帶回去給t她媽和三個妹妹嘗一嘗大城市的點心。
經過36個小時,兩人再次回到瓊州島。
幾天沒見到媽媽,小家夥委屈得不行,一看到媽媽就粘着要媽媽抱,連上廁所她都要寸步不離跟着。
白瑜跟奶奶說了習陸承的事情,白老太知道後,不由連連感嘆這孩子沒有母親緣分,之前吳孝玉這個假母親對他不好也就罷了,生母居然也這樣。
晚上江霖回來,夫妻兩人自是一陣纏綿。
***
很快到了第二天,馬賽楠早早就來到白瑜家門口等待,看她兩眼布滿血絲但精神奕奕的樣子,白瑜知道她昨晚肯定又興奮得睡不着覺了。
白瑜猜得沒錯。
昨天馬賽楠一回到村裏,就再次被大家給圍住了。
之前她一句“沒有工資”堵住了大家的嘴巴,讓大家誤以為她是個大傻瓜,可這次她跟着白瑜去廣城三四天,回來還大包小包,大家頓時知道,原來傻瓜居然是他們自己。
這哪裏是沒有工資,沒有工資能大包小包,沒有工資能買得起廣城那邊的點心?
大家再次把馬賽楠圍得水洩不通,問工資的,問她去廣城做什麽事情的,問她在公社是做什麽工作的,要她幫忙介紹工作的,總之五花八門,雖然馬賽楠一句話也沒說,但大家看她的眼神就是不一樣了。
“馮招娣”這丫頭有出息了,這是村裏人所有人的共識,有一些腦子轉得快的,當天晚上就叫媒婆上門來提親,不過都被馬賽楠給拒絕了。
她現在就想好好工作,好好賺錢。
男人,只會影響她賺錢的速度!
雖然這次她只買了一塊錢的點心,雖然她媽一直罵她敗家,但看妹妹們吃得那麽開心,這讓她覺得無比的滿足。
原來有能力讓家人過得更好,是這麽一件有成績感的事情。
兩人騎着自行車往公社去,跟平時一樣,一路上還是白瑜教馬賽楠學習英語。
來到公社,兩人遠遠就看到了何大隊長和一群人堵在公社倉庫門口。
其中兩個人還拉着姜慧君,好像想把她給架走,姜慧君奮力反抗,但她一人難敵四手。
歐陽文骞這個書記此時不在公社,剩下可以做主的王主任卻拿姜慧君的娘家人沒有辦法,因為她娘家人說這是他們的家事,如果王主任敢插手的話,他們就要去報公安。
眼看着姜慧君就要被拉走,就在這時,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
“放開她!”
衆人回身看去,這才發現白瑜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了。
鳳凰花開了一樹,金紅色的花朵熱烈似火,仿佛一束束燃燒的火焰,白瑜就這麽站在樹下,白襯衫黑長褲,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只是對上她冰冷如霜的眼睛,卻又讓人不寒而栗。
姜慧君娘家人一看到她這個樣子,不由有些慫了。
但姜慧君娘家人怕她,何大隊長卻不怕她:“白同志,哦,不對,我應該叫你一聲白主任對對,雖然這貝雕工廠一個訂單都沒有,一分錢都發不出來,但這領導卻是不少。”
白瑜冷冷看着他。
何大隊長看她這樣越興奮,以為自己戳中了她的痛點,繼續嘲諷道:“但姜慧君是我們何家村生産隊的,她父母現在想帶她回去,白主任總不會連這事都要管吧?”
白瑜看着他:“若是我說我就想管呢?”
何大隊長沒想到她還真敢應自己,不過這樣更好,他就要大家看看這女人醜陋的嘴臉:“俗話說,天大地大父母最大,白主任已經慫恿姜慧君跟她丈夫離婚,你現在還想慫恿她跟娘家人離心,白主任走出去難道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姜母看何大隊長把白瑜噴得啞口無言,膽子也跟着壯了起來:“就是!人家兩夫妻生活得好好的,就因為你害得他們夫妻離婚,害我們姜家成為整個村的笑話,人在做天在看,你難道就不怕報應嗎?”
罵完白瑜她又扭頭去罵女兒:“就你蠢!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你來這裏工作了半個月,半分錢都沒拿到,你還想繼續做下去,我怎麽會生出你這樣的蠢女兒?你現在就跟我回家,我讓人給你找了戶好人家,人家也不嫌棄你生了孩子,只要你過去給人生個兒子,以後有的是你享福的時候!”
姜慧君氣得渾身哆嗦。
她還以為娘家人是擔心她被工廠給騙了,所以才要逼着她回去,沒想到原來是想再賣她一回!
說什麽為她着想,她一個嫁過人又生了孩子的女人,他們能給她找到什麽好人家?用腳指頭想就知道,肯定不是年紀一大把,就是打女人,還有可能抽煙喝酒賭博樣樣有的垃圾男人!
她就算死,也不會回去再讓他們賣自己一回!
想到這,她看向白瑜和王主任道:“白主任、王主任,求求你們救救我,我不要跟他們回去,求你們幫我叫公安同志過來!”
白瑜和王主任兩人還沒說話,和大主任又賤嗖嗖道:“報案也沒用,他們生你養你,現在還給你介紹好人家,公安同志來了,難道還能把你父母給抓回去不成?”
姜慧君聞言,心裏一陣絕望。
就在這時,白瑜笑了:“何大隊長說得沒錯,報案的确沒什麽用,不過我以前聽過一件事情,就是有個女同志她娘家人逼她二嫁,她不願意,于是在一個晚上,趁着全家人睡着時,她拿着刀把她娘家人全部給捅死了!”
姜慧君娘家人:“……”
白瑜:“我還聽說過另外一件事,還是一個女同志被家人逼着二嫁,她也不願意,不過她力氣比較小,平時殺雞都不敢,更別說殺人了,所以她在做飯時往飯菜裏下了農藥,把一家子全部都毒死了。”
姜慧君娘家人:“…………”
姜慧君絕望的雙眼卻亮了起來:“我怎麽就沒想到這麽好的辦法呢,你們想我二嫁是吧,行,那我跟你們回家!”
不想讓她好過是吧,那大家就一起下地獄!
姜慧君娘家人:“………………”
不不不,他們現在不想讓她回家了。
這要是回了家,他們的小命還能保得住嗎?
姜慧君娘家人像碰到瘟疫一般,迅速松開姜慧君的手,然後轉身就跑,眨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
何大隊長感覺好像生生被人打了兩巴掌,氣得咬牙切齒。
不過他眼珠子一轉,兩片嘴唇又巴拉了起來:“白主任,你之前要求的自願退出書我已經給你送過來了,我們生産隊所有人,除去不能做決定的小娃娃,其他就是癱瘓在床上好幾年的這次都蓋了手指印,我們全生産隊自願退出公社的工廠建設,這樣一來,以後工廠要是倒閉了,那銀行的貸款就跟我們無關了對吧?”
說着他從口袋裏掏出幾張紙,為了讓大家看清楚,他還特意把紙張展開給大家看。
只見上面密密麻麻簽滿了名字和紅色的手指印,看來他沒說謊,這麽多名字和手指印,何家村的确全村一致通過退出。
就跟何大隊長想要的那樣,大家看到退出書後,心裏開始打起來退堂鼓。
不少人竊竊私語了起來。
“何家村生産隊全村都退出了,我們要不要也退出?”
“我也在想這事,你看工廠開了半個月,半分錢都沒發,一個買家都沒有,我覺得這工廠鐵定開不了!”
“就是,萬一跟何大隊長說的那樣,萬一工廠倒閉了,跟銀行貸款的錢是不是要我們社員一起還?”
“書記說他一個人還,但那麽多錢,他還得了嗎?最終還不是逼着我們一起還。”
聽到大家的議論,何大隊長臉上更嘚瑟了:“不是我要說風涼話,只是大家這段日子也看到了,要訂單沒訂單,要工資沒工資,連個上門看産品的買家都沒有,你們還想把東西賣出去,簡直是白日做夢,我勸你們最好趕緊退出,要不然後面後悔可來不及!”
話音一落,就有好幾個人被說動了。
“白主任,我們也要退出!”
“我也要退出!”
“我也……”
白瑜不慌不忙,把何大隊長手裏的退出書拿過來,然後看向那些人道:“你們想退出是吧,考慮清楚後就來這裏簽上自己的名字,不過不要怪我沒事先提醒你們,後面工廠發展起來,不管是招工,還是其他活兒,一律與你們無關,你們能接受嗎?”
聽到白瑜這話,有些人再次動搖t了起來,比牆頭草還要忙。
不過在何大隊長幾次三番陰陽怪氣的煽動下,最終另外兩個生産隊有二十個人表示自願退出,其中還有兩個是已經參加了半個月培訓的。
白瑜都沒勸說,只讓他們在紙上簽上自己的名字,不會寫字的就蓋手指印。
看不少人被自己說動,何大隊長臉上的得意藏也藏不住,當然他也沒想藏起來,若是此時他身後有尾巴的話,那尾巴早就翹上天了。
他看着白瑜再接再厲嘲諷道:“聽說白主任這次去廣城找買家,可有接到訂單?該不會是一個東西都沒賣出去吧?”
就在這時,一陣自行車鈴聲響起。
衆人扭頭看去,是去縣上開會的歐陽文骞回來了。
歐陽文骞還沒進公社就聽到何大隊長帶着人來鬧事,為了盡快趕回來,自行車差點被他踩出火花。
這會兒聽到何大隊長嘲諷的話,臉色一肅道:“何大隊長,既然你們生産隊已經退出工廠了,那工廠的事情你少管!”
何大隊長臉皮比城牆還厚:“我們雖然退出的,但好歹是一個公社的,我關心關心不行嗎?”
歐陽文骞聞言,臉都氣黑了。
白瑜的聲音就在這時響起:“歐陽書記回來得正好,我正好有個好消息要跟您說,這次去廣城,我們跟友誼商場達成了初步合作,當場賣給外商三十個訂單,另外友誼商場追加七十個成品的訂單,換句話說,我們這次拿到了一百個成品的訂單量,總額為兩千元。”
這話一出,現場安靜得落針可聞。
很快衆人嘩然了起來。
“我剛才沒聽錯吧,友誼商場訂了我們工廠的貨?”
“我的天啊,兩千元的訂單!白主任也太厲害了吧!”
“白主任的确厲害,貨還沒做出來就已經賣出去了三十個,以後還愁沒人買嗎?”
何大隊長卻愣住了:“不可能,白主任你是為了自己的面子騙大家的吧?”
白瑜從軍挎包拿出訂單合同書,把上面友誼商場的蓋章展示給大家看:“看不懂字,總能看懂印章吧?”
印章是不能作假的,否則就屬于犯罪。
就跟白瑜說的那樣,看不懂字不要緊,看得懂印章就可以了!
現場再次嘩然了起來。
“太好了,還有我沒有退出工廠!”
“對啊,我剛才差點信了何大隊長的邪,差點就要退出了!”
“剛才那些退出的,現在是不是後悔得想扇自己巴掌?”
何大隊長:“……”
退出的人:“……”
看何大隊長被打臉,王主任等人心裏一陣爽。
可這還沒完,就聽歐陽文骞咳嗽一聲道:“我這裏也有個好消息告訴大家,之前白主任建議我們去申請參加廣交會,廣交會可能在場很多人沒聽過,簡單來說就是我們國家每年會在廣城那邊舉行兩次展覽,每次展覽都有來自全球各國的外商來展覽上買東西,下訂單,我覺得白主任這主意非常好,于是便把作品交上去申請了,然後今天結果下來了,我們,通過了申請,這個十月份,我們貝雕工廠就可以去參加廣交會了!”
衆人:“!!!”
何大隊長:“…………”
退出的人:“…………”
何大隊長剛才聽到歐陽文骞提到廣交會,心裏就已經覺得不妙了,結果果然很不妙。
但這還是沒有完。
就見白瑜掃了他一眼,這一眼看他心裏哇涼哇涼的,接下來就聽她聲音脆生生道——
“這裏還有一個好消息,因為已經接到訂單了,接下來還可能陸續有無數的訂單,因此我們需要大量的貝殼,從今天開始,我們以每十斤一元的價格接收貝殼,形狀特別、保存完整的貝殼價格另議,另外目前我們只接受春風生産隊,以及雄鷹生産隊隊員交上來的貝殼,換句話說,何家村生産隊,以及剛才自願退出的社員們不能參與這個項目。”
何大隊長:“………………”
退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