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客滿座
顧瓷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一身冷汗來,大熱的天,只覺後背發涼。
他挑了挑眉毛,下意識看向那邊自顧自喝酒的人。
微心似乎早就知道怎麽回事,老神在在的坐着,見顧瓷看過去,還沖他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
衆人靜默片刻,桌上坐的較遠的白衣琴師輕聲開口道:“他們似乎瞧不見我們。”
“想來是有結界在。”黑衣男子停了敲桌的手,雙手環抱在胸前,身子後傾,靠在椅背上,“月姑娘可知那店鋪老板是何來歷?”
“不知。”白衣琴師搖搖頭。
“月姑娘?月媣婳?”顧瓷聽着那琴師的聲音耳熟,又聽見黑衣人叫她月姑娘,沒忍住問出聲來。
畢竟滄古城中只有一位姓月的琴師。
“是我。”月媣婳淺笑着應了,又擡手指指自己的臉,“易容。”
“幽冥的人也會在鬼節這天被困住?”微心從桌上抓起一塊不知名的糕點啃了一口,言語間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月媣婳仍噙着笑,并不生氣,垂首輕嘆,“大意失荊州啊。”
微心咬着糕點嗤笑幾聲,正要再問,忽見兩個小童跑入院中,相對拱手而立,聲音尖細的喊道:“客已全,戲開場!”
咚——
話落,一道清脆的銅鑼聲緊随而來。
顧瓷指指兩個小童,壓着嗓子問桌上的人:“就是這兩個小童,你們進來的時候瞧見沒有?”
幾人順着看過去,皆搖頭。
顧瓷撓撓頭,将目光撤回,聚焦在自己身前的杯盤和手中蠟燭上。
思緒雜亂,理不清晰。
正納悶,微心忽然扔了一塊糕點過來,啪嗒一下砸在顧瓷腦門上。
“早讓你七月半別出門,在觀裏好好呆着,不聽話!還敢跑來棺材鋪吃宴席,待會爺就行行好,給你買口好的留作紀念!”微心走到顧瓷旁邊來,持着腎虛的聲音陰陽怪氣的說着。
顧瓷舔舔唇,被噎得沒話講。他确實後悔了,後悔自己一時沖動,忘了微心的叮囑,遂低下頭悠悠地嘆氣。
然而好巧不巧的,這一口氣竟然将那蠟燭給嘆滅了!
淡黃色的一豆火苗,噗的一下就化作青煙消散了。
微心見狀暗道不好,陡然低喝一聲:“憋氣!快!”
衆人被他喊的發愣,沒反應過來,都疑惑的看着他。
“憋氣,快點!”微心又急急低喝一聲。
幾人見他嚴肅得很,連忙屏息。
一時間,先前那些嘁嘁喳喳似乎很遙遠的聲音,竟逐漸在衆人耳中變得清晰起來。
只是那說話聲極其陰冷,還帶着回音,亂糟糟的混在一起,聽在耳中讓人背脊發毛,仿佛有陣陣寒氣自腳底攀升。
微心輕手輕腳的轉到媣婳身邊去,以手蘸水在桌上寫字:可否請姑娘起個隔絕陽氣的結界。
媣婳垂眸點點頭,指尖輕輕一彈,一道微微閃着紅光的透明結界便如碗一般将這一桌人罩在其中。
“今日月滿,我靈力有損,這道結界可以隔絕陽氣,卻隔不了聲音,不過它們聽不懂我們說話,咱們小聲些便不會有事。”媣婳輕輕出聲。
衆人聞言皆呼出口氣,略略放松下來。
微心向她拱手致謝,轉身回到自己位子坐下,隔空指着顧瓷道:“趕緊把你那杯盤碗筷給我放好了,敢粹一個,爺就把你扔過去給他們加菜。”
顧瓷聽着那突然不太虛的聲音抖了一抖,扔掉手中蠟燭,将杯盤往裏推了推,老實攏着手靠在椅背上。
雖說他是只妖,但卻疏于修煉,術法平平,糊弄常人倒是可以,要想保命,還得大喊一聲:師兄救我!
故而微心的話他還是要聽的。
幾人靜坐,半晌無聲。
聞人正坐的無聊,湊到司命耳邊将要開口,忽聽戲臺上傳來三聲鑼響。
緊接着,一個身着鴉青長袍面皮慘白的青年人,從簾子後頭走出來,站在臺子中央向臺下賓客行禮,“林某的鋪子今日開業,特邀各位前來小聚,為表心意,聊備薄酒清曲,以供諸位飨用!”
言罷,那人一擡手,便有一衆小童端着食盤挨桌上菜。
顧瓷他們那桌擺的遠,是以上菜最晚。
聞人好奇的伸着脖子去看另外幾桌的菜式,看了半天,湊到司命耳邊悠悠開口:“媳婦兒,你看他們的菜,怎麽好像都沒什麽顏色。”
他說話的時候正好有一個小童過來上菜。
小童放下食盤看了他一眼,突然站定,嘴巴一開一合的吐出幾個字:“生人,勿食。”
聞人聽着聲音奇怪,好像街頭賣藝表演的木偶戲,便又好奇的轉頭去看小童。
然而只看了一眼,便瞬間臉色蒼白,他猛地抓住司命衣袖,嘴裏結巴着:“紙,紙人,紙人……”他說的很小聲,完全是氣音。
小童沒聽清聞人說什麽,只是又看了他一眼便抱着食盤跑開了。
司命也瞧見了小童模樣,心中驚詫,卻并不十分害怕。他握住聞人的手輕拍安慰:“別怕,沒事,确實是紙人,但似乎對我們沒有惡意。”
他說完又突然想起微心之前說過,桌上的酒不能喝,于是轉頭看過去,開口問道:“那小童說‘生人勿食’是何意,是提醒我們什麽嗎?還有你說的酒不能喝,是怎麽回事?”
微心在他臉上掃了一圈,沒吭聲。
司命皺眉,想要再問,卻被月媣婳攔住。
“噓!你們看,那邊有兩個人好像在看我們。”月媣婳指着對面那一桌低聲說道。
幾人擡頭循着方向看去。
只見兩個面皮慘白,五官不甚清楚的人,正朝着這邊看,不知是在看什麽。
顧瓷看着那兩張詭異的大白臉,一身汗毛登時站起來一半。
他哆嗦着收回目光改看自己眼前的杯盤。
正沉默,那棺材鋪老板突然出現在顧瓷身後,擡手拍在他肩膀上,并垂下臉來看着他,面無表情的開口:“不要幹坐着,快吃菜!”
顧瓷咕咚一聲吞了口口水,斜眼瞄了一眼那張慘白的臉,繼而求助似的去看桌上其他幾人。
本以為能有人伸出援手,卻不想誰也不擡頭,都在盯着眼前的桌布瞧花樣。
“不喜歡這些菜?”老板又拍了下顧瓷的肩膀。
“喜,喜歡……”顧瓷又吞了口口水,遲疑着答道。
老板仍站着不動,似乎只要顧瓷不動手夾菜,他就不走。
迫于無奈,顧瓷只能顫抖着手拿起筷子,朝一盤看着像筍絲的東西夾去。
但是那玩意一夾到筷子上,就瞬間變成了帶顏色的碎紙條。
顧瓷立時手抖更甚,額上亦是冷汗津津。
“快嘗嘗味道。”老板催促道。
顧瓷欲哭無淚,抖着手緩緩将一筷子碎紙塞進嘴裏,支吾着說道:“好吃,好吃……”
見他吃了菜,老板才滿意的點點頭,轉身去了別的桌上敬酒。
但是每喝下一杯酒,他的衣服顏色便更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