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沫茄子
“哇, 好痛啊媽媽啊啊啊啊……”
金大寶“啪”的一聲跌了個狗吃|屎,頓時哭得震天響。
白榆沒有管他,轉身把念念從地上抱起來。
可憐的小家夥, 額頭和手掌都被磕破了,還不知道會不會留下疤痕, 小裙子也被弄得髒兮兮。
念念一看到姑姑, 小嘴兒抿成一條線, 小奶音軟軟綿綿道:“姑姑對不起,念念錯了……”
白榆從軍挎包裏掏出手帕,一邊給她擦小臉, 一邊順着她的話問道:“念念為什麽要道歉,你做錯什麽了?”
小姑娘葡萄般的黑眼睛蓄滿了淚水,小聲道:“念念給姑姑惹麻煩了,對不起,姑姑。”
白榆心裏一陣難受:“念念沒有給姑姑惹麻煩,念念不用說對不起, 給說對不起的人不是你。”
念念大大的眼睛眨呀眨,看向旁邊還在地上撲騰哭鬧的金大寶:“可他哭了……”
她要是乖乖呆在家裏,那小孩就不會踢她, 姑姑也不會為了她踹那個小孩, 等會兒他的家人就會過來找姑姑吵架, 所以她還是給姑姑惹麻煩了。
白榆抱住她的小身子,輕輕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柔聲道:“念念別怕, 姑姑不會有事的, 你也沒有給姑姑惹麻煩,是別人先打你, 姑姑替你找回公道,你沒有錯,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
猝不及防被親了一口,念念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但慢慢的,她的嘴角往上勾了起來,眼睛也慢慢變成了月牙形。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親她!
還用這麽溫柔的語氣告訴她,她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
白榆在她身上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因為不被愛,所以處處小心翼翼,哪怕自己沒有做錯什麽,也會第一時間懷疑自己。
她小時候會那樣,是因為她媽偏袒表姐,而念念,是因為父母雙亡,常年寄人籬下。
也不知道她在天津時是什麽情況,回頭她要問問奶奶。
就在這時,婁曼麗終于殺過來了。
“我的大寶,媽媽的心肝寶貝……天殺的,這是誰把我家的大寶弄成這樣?”
白榆對念念道:“你站在一旁,要是害怕的話,回家去,姑姑等會兒就回去了。”
念念搖搖頭:“念念要陪着姑姑。”
白榆摸了摸她的頭:“那你在一旁乖乖等,沒我允許別過來。”
念念乖巧退到一旁,然後趁着沒人注意時,偷偷撿了一顆小石頭握在手心裏。
“你個小娼婦,你敢打我家大寶,我跟你拼了!”
這會兒婁曼麗已經把她的心肝寶貝抱起來,看到兒子嘴巴被磕破了,還磕掉了一顆門牙,一嘴巴的血,頓時罵得更難聽了,手幾乎戳到白榆的臉上來。
白榆湊近過去,讓她的手戳到自己的臉,然後低聲道:“你個老娼婦,就你這尖酸刻薄尖嘴猴腮的模樣,你還好意思出來下人,難怪你兩個孩子長得又熊又惹人讨厭,原來是像你這個當媽的,你們再這麽作下去,小心将來沒好下場!”
“……”
婁曼麗大腦嗡了一聲,有那麽一瞬間她幾乎沒反應過來。
因為她實在沒想到白榆會罵自己老娼婦,更沒想到她罵人會這麽髒。
等反應過來,她一張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柳眉倒豎,朝白榆就要撲過去:“你個賤蹄子,我讓你詛咒我兒子,我讓你詛咒我兒子,我跟你拼了!”
說着她就要上來扯白榆的頭發,只是她還沒碰到白榆,就見白榆往地上一倒,然後捂着肚子叫了起來:“救命啊……婁曼麗推我,哎喲我的肚子好痛啊……”
婁曼麗:“……”
她沒有!
她連她的頭發絲都沒碰到,更別說打她的肚子!
這個小娼婦居然胡說八道想陷害她!
但不等她辯解,一群人就立刻沖了過來。
沖在最前面的是雷大姐,雷大姐跟婁曼麗本就有矛盾,她最家最小的孩子羊蛋被雙胞胎欺負了幾回,她也帶着孩子去找過婁曼麗,但婁曼麗又潑又無賴,把雙胞胎往她面前一推就讓她打回去,她能打嗎?
現在看到婁曼麗居然推倒白榆,那簡直就是新仇加舊恨——不能忍。
雷大姐沖過去,一把扯住t婁曼麗的頭發,另外一只手抓住婁曼麗的手臂,反手一絞,一下子就把婁曼麗給制服了。
婁曼麗痛得發出尖叫聲:“雷大妮你放開我!”
雷大姐:“婁曼麗又是你,你家孩子打人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你不教育自己的孩子反而推倒孕婦,你簡直太惡毒了!”
婁曼麗氣得尖叫:“我沒有推她,是白榆那小賤人自己躺倒在地上!”
雷大姐呸了她一聲:“你以為白榆是你啊,無恥耍賴樣樣來,人家可是報社掃盲項目的主管,她才不會做坑人的事情!”
“沒錯,我敢作證,白榆白同志根本不是那種人,反觀婁曼麗就不好說,天天吹牛說謊,嘴裏就沒有一句真話!”
“可不是,都說上梁不正下梁歪,金大寶和金小寶肯定是像了他們的媽,才會那樣讨人嫌!”
“……”
婁曼麗氣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當場去世。
只是大家沒給她辯解的機會,因為——白榆暈過去了。
現場再次一片混亂。
在這混亂中,婁曼麗的眼睛被一顆小石頭給砸中,痛得她眼淚直流:“哪個兔崽子砸我?別讓老娘抓到!”
白·兔崽子·念念把小短腿倒騰得飛快,一下子就溜得沒影了。
江霖剛從艦艇上下來就聽到白榆出事的事情,臉色頓時一沉,飛快朝醫院跑過去。
跟在他身後的還有婁曼麗的丈夫金繼虎。
金繼虎的臉色比江霖還難看,兩個兒子平時喜歡在外頭惹是生非,他不是不知道,但他覺得小孩子打打鬧鬧能有多大事,所以他從沒放在心裏,更不會因此這點小事打孩子。
但婁曼麗那臭婆娘居然推了江副團的媳婦,這就不是小事了!
這是想讓他死啊!
一路上,江霖腦海裏控制不住想到了很多不好的畫面,那些畫面一個接着一個閃過他的腦海,抵達醫院時,他的臉已經白成了一張紙,身上更是被冷汗給侵濕了。
在推開病房門時,他的雙手甚至顫抖得推了好幾下才把門推開。
但,所有閃過他腦海的不好畫面都沒有出現。
白榆靠在病床上,陽光從窗口灑進來,把她的頭發和眼睫染成了淺金色,她拉着白老太的手,嘴角露着淺淺的微笑。
沒有臉白如紙,沒有流産,沒有一屍兩命。
江霖定定看着眼前的畫面,瘋狂跳動的心髒這才慢慢歸位。
白榆聽到病房門被推開,立即收斂了嘴角的笑意,扭頭看過來,對上了江霖的眼睛。
四目相對。
江霖邁着長腿快步走上來,伸手握住她的手:“你怎麽樣了?”
他指尖的溫度仿佛冰一般,白榆心一凜,反手握住他的手,跟他十指相扣:“你放心,我沒事,孩子也沒事。”
白老太掃過兩人相扣的手指,站起來道:“我去飯堂買點糖水回來,你們倆說說話。”
這是個兩張床的病房,隔壁沒住人,所以白老太一走,病房就剩下白榆和江霖兩人。
江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白榆把剛才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現在想起來,她覺得自己有點沖動了,但她不後悔:“……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江霖感受着掌心傳過來的溫度,看着她,良久才道:“以後別這樣了,沒什麽比你更重要。”
白榆心裏湧過一股暖流,對上他的眼睛:“好,以後我不會這樣了。”
她不後悔踢金大寶那熊孩子,也不護住了念念,不過如果有下一次,她會用更周全的辦法,不讓愛她的人擔心。
病房外面的氣氛就沒那麽溫馨了。
白老太一走出去,正好看到金繼虎一巴掌甩在婁曼麗臉上,後者的臉都被扇偏了。
“你現在就進去給我跟江副團的媳婦道歉,如果她不原諒你,你就不用再回金家了!”
婁曼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我沒有推她,我說了我沒有……”
“啪”的又是一巴掌。
金繼虎:“到了這時候你還嘴硬,你去不去?不去就離婚!”
婁曼麗:“……”
白老太雖然讨厭婁曼麗這種女人,但她更看不慣婁曼麗丈夫這種男人,打女人的男人算什麽男人!
當然看不慣歸看不慣,她也不會上去多管閑事,畢竟婁曼麗才欺負了她的孫女和曾孫女,沒給她兩巴掌一斤是她太慈悲。
最終婁曼麗被丈夫壓着去跟白榆道歉,除了付醫藥費之外,金家還為此付出了兩罐麥乳精和一打雞蛋和兩斤紅糖給白榆做營養品。
金家這次可算是大出血了,不少人知道後都拍手叫好,他們中不少人的孩子都被金家的雙胞胎欺負過,但都沒在婁曼麗手上讨到好。
聽說婁曼麗一回家就被她婆婆給打了,臉腫得老高,好幾天都不敢出門見人。
**
白榆身體并沒什麽大礙,當天就出院了。
回到家裏,白老太還在自責:“都怪我,當時水泥工過來砌烤爐,我顧不上念念,便讓她出去外頭找其他小孩子一起玩,沒想到就出事了,早知道我就不讓她出去了。”
念念坐在小凳子裏,小手互相絞着,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忽閃忽閃:“對不起姑姑,對不起太奶奶,念念不乖。”
白老太:“太奶奶沒說你不乖,不乖的是金家那兩個混蛋小子,你以後看到他們就繞着走,知道了嗎?”
“念念知道了。”
念念小奶音輕輕應了一聲,說完低着頭扯着手裏的小皮筋。
白榆原本是想問奶奶有關念念在天津的事情,但看到這情景,頓時覺得不用問了。
她突然明白念念為什麽會那麽敏感了。
念念本來就心思比較敏感,加上寄人籬下,讓她更加小心翼翼,但奶奶年紀大了,很多時候她都顧不到念念的心思,或者說,她覺得念念不過是個三四歲的小孩子,不會有什麽想法。
這就導致了念念去了天津後,性格沒有變好,反而更加小心翼翼。
白榆想着要怎麽跟奶奶說,或者改變這個情況。
白老太這次從廣州帶了不少豬肉丸和牛肉丸過來,晚上她動手做了一鍋面疙瘩,熱氣騰騰的疙瘩湯裏頭,圓滾滾的豬肉丸在湯汁間起起伏伏,上面飄着翠綠的菠菜葉和橙色的蝦皮,顏色看上去甚是好看。
白老太還炒了一盤肉沫茄子,茄子炒得油汪汪的軟乎乎的,看上去十分有食欲。
念念雖然還是肉眼可見的蔫了,好在小姑娘抵抗不了美食的誘惑,吃得肚皮圓滾滾的,自己低頭都差點看不到腳尖了。
江霖臨時出任務去了,白榆讓奶奶把碗放着,等會兒她吃完再洗,誰知等她吃完走進廚房,卻看到念念蹲在地上洗碗。
小姑娘兩只小手還沒有碗大,洗得很艱難,但也洗得極其認真,碗的每一個邊邊角角都被擦得幹幹淨淨。
注意到白榆進來,她擡起小腦袋瓜,水葡萄般的大眼睛頓時彎成月牙形狀,又長又密的眼睫像兩把小刷子,看着她道:“姑姑,念念會洗碗。”
白榆心軟成一片,半蹲下去摸了摸她的頭:“念念真棒,這麽小就會幫忙幹家務活了。”
念念大眼睛更亮了,好像兩顆星星墜入了眼底:“念念還會幹好多活兒,念念會洗衣服,念念還會喂雞,照顧小狗小貓。”
白榆再次誇獎道:“念念真是個很能幹的小姑娘呢。”
說完,她轉身去收拾竈臺,因此沒看到,這一次念念并沒有因為誇獎而眼睛彎成月牙形狀。
她低頭揉了揉眼睛,又輕輕吸了吸鼻子。
因為小叔今天沒回來,白老太便帶着念念去一樓的客房睡覺。
白榆還沒有睡意,便在隔壁書房複習高考知識。
突然,她聽到外面好像傳來“咚”的一聲。
她扭頭看了一下,卻沒聽見再有其他動靜,便以為是風,就沒理會了。
可過了一會兒,又“咚”了一聲。
白榆:“土豆餅,是你嗎?”
外面沒動靜。
她又問:“是雪糕嗎?”
依舊沒回答。
就在白榆準備站起來去開門時,門在這會兒開了一條縫隙,接着露出了半個小腦袋。
你的小可愛突然出現。
念念透過門縫偷偷摸摸往裏看,那模樣小心翼翼的,像只謹慎的小松鼠。
白榆心被萌得顫抖,站起來把門打開:“念念,你來找姑姑嗎?”
念念眼睛亮晶晶的,小身子害羞地扭了扭,然後從口袋裏掏了陶,接着小手往前一伸:“給姑姑吃的。”
白榆看向她的手,只見她的小手裏放着兩顆大白兔奶糖,兩顆糖也不知道留了多久,外面的紙皮被弄得有些發皺了。
但這小姑娘的一片心t意,白榆蹲下來,跟她平視:“謝謝念念,不過姑姑不吃糖,給念念吃吧。”
念念眼睛裏的星辰頓時就消失了,用帶着哭腔的小奶音輕輕道:“姑姑吃。”
軟軟糯糯的小奶音,簡直讓人沒法拒絕。
小姑娘掌心熱乎乎的,大白兔奶糖也被她捏得有些暖意。
白榆收下她不肯收回去的大白兔奶糖:“那姑姑吃一顆,念念吃一顆好不好?”
“好。”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兩只大眼睛一下子又彎成月牙,嘴角還露出了兩個淺淺的小梨渦,真是個美人胚子。
白榆把大白兔奶糖收起來,但念念似乎還沒有走的意思。
白榆看着她:“念念,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跟姑姑說?”
念念抿了抿小唇兒:“姑姑,念念能不能留在這裏?”
留在這裏?
白榆怔了下:“你為什麽想留在這裏?難道你不想跟太奶奶回天津嗎?”
誰知念念卻弱弱哭了起來:“姑姑不要趕念念走,念念會幹好多活,以後還會幫忙照顧弟弟妹妹,姑姑不要趕念念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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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在何家。
何副主任拿着一杯剛沖好的麥乳精遞給妻子:“小英,我給你沖了杯麥乳精,你趁熱喝了吧?”
包雅英心微微一顫,頓了下,才接過他遞過來的麥乳精:“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跟我說?”
何副主任把對面的凳子拉到她前面坐下,伸手握住她的一只手道:“小英,你忘記了嗎?這個周末是我們結婚三十周年的紀念日,歲月匆匆,一晃眼我們都老了,我想這個周末就我們兩個人,一起出去走走,然後吃吃飯看看電影,你覺得如何?”
橘色燈光下,把何副主任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清晰地照出來,但也讓他的五官看上去多了幾分柔和和溫馨。
記不得他有多久沒叫她小英了,也記不得他有多久沒用這樣的目光看着她,更記不得他們有多久沒兩人單獨相處過。
是啊,歲月匆匆,一眨眼就是三十周年了。
他們都老了。
想到這,包雅英點頭:“好,那你想去哪裏?”
何副主任嘴角往上扯了扯,露出一個有些詭異的笑容:“南邊海岸那邊有個山崖,據說在那裏看日出非常壯觀,我同事讓我一定要去看一回,不如那天我們一早過去爬山了?”
包雅英雖然覺得一早起來爬山有點累,但那山并不算高,而且丈夫難得約她,便點頭:“好。”
何副主任嘴角的笑意更濃了:“那就這麽說定了,到時候你多睡一會兒,早餐我來準備。”
包雅英臉上的笑意也跟着濃了幾分。
這些年來,他們夫妻感情淡了很多,甚至到了分床睡的地步。
她還以為丈夫早就厭倦她了,沒想到他突然又變回了以前溫柔體貼的模樣。
這讓她對周末不由多了幾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