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浮生第 60 章 ☆、雲動

“嫁給他是我心甘情願的,沒有人逼迫我,我也從未後悔過。”蓮實目光灼灼,“我想着能和他白頭到老,再也不要分離。”

白綿花哼道:“放着貧下中農不嫁,偏要跟地主老財要死要活的,也不是什麽好人。”

圍觀的人群中有些有見識的,問道:“政府不是說梁家不是地主嗎,怎麽又說人家是地主老財了。”

“就是。”“對啊。”衆人附和,白綿花在臨水名聲并不好,就是因為新政府成立後需要吸收女性進入新政權,臨水民風閉塞,女子大都羞口羞腳出不得門,唯獨她自來被四鄉村民指點慣了。今日見她說話不在理,衆鄰人心中不服,更有人感念梁君默醫病施藥,齊齊相助蓮實。

“剛剛宋書記也說了,空口無憑,你能拿出證據來嗎?”李群心中暗自埋怨虎頭和白綿花不頂事。

蓮實從袖中取出一件東西遞給安琪,安琪交給宋維峥,那是一張合婚書,四圍繪有紅白雙色梅花和一對立于梅枝上的喜鵲。

“梁君默、玉蓮實……玉成佳偶,締結良緣,喜今日赤繩系定,珠聯璧合。蔔他年白頭永偕,桂馥蘭馨。”安琪就着宋維峥的手中念道,聲音清越足以讓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得見。

“李縣長,您看……”宋維峥故作沉吟。

李群笑道:“就算是兩情相悅,這不正好驗明了正身嗎,他是梁、君、默。”

蓮實向前一步,瘦削的頸肩秀挺:“當日裏,寫下婚書的是君默。”她舉目四望,“各位鄉鄰可有見當日情形的?”

一個中年漢子分開衆人站出來朗聲說道:“那天我在,看的也分明,确實是梁大夫。”

李群開口說:“能證明什麽?”

蓮實穩穩心神,慢慢地開口:“原本要嫁的是君默,我心裏也只有君默。可是君默沒了,怕我傷心就沒人對我說明白,我也就将錯就錯了。”話未說完,蓮實的面上泛起羞紅,耳根燒的透明。

宋維峥追問:“他是陸嘉禾?”

蓮實答道:“是。”

“李縣長,你認為呢?”

李群笑了笑,沉下臉說:“這也是能将就的。”

蓮實說:“他們長得很像。”

“兩兄弟是雙生,外人根本就分不出來。”周圍的匠人們幫腔。

宋維峥略清清喉嚨,商量道:“李縣長,徐世昌能證明當日送回臨水的是陸嘉禾。蓮實又能解釋為什麽梁家人把嘉禾叫做君默。陸嘉禾的檔案也是完整的,必要時我還可以再聯系當年隊伍裏的戰友作證。這事也當着衆人的面辯得清楚了,您看這事兒?”

李群轉頭看向虎頭,虎頭沒經過這種場面又不是說謊說慣的,眼神游移不敢與李群的目光相對。

白綿花“嗤”的一聲笑出聲來:“就算是陸嘉禾又怎麽樣,他們梁家老二娶得可是漢奸李雲骢的嫡親妹子。”此話一出,李群的臉登時黑了幾分。

一旁衆人不依不饒:“白綿花,你是不是臨水人了。臨水城裏統共就這幾家人,幾百年來幾姓人家互通婚姻,你說誰跟誰沒點子親戚,你白綿花按理還得喊李雲骢聲老舅,你娘不是李雲骢的堂姐姐。李縣長還是李雲骢的本家呢,老墳不都是一起上嗎。”

李群瞥一眼還要還嘴的白綿花,怕她又說出什麽話攀扯到自己身上,推說:“行了,今天就這樣吧,都散了。”

徐世昌大聲說:“李縣長,咱們都是有工作的人,等不了些時候,我今天還是求了場長半天才給了一天假。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您就決斷了,咱們大家夥該幹啥幹啥。中央不是號召大家抓好冬季生産嘛,咱們也好回去幹活。”

安琪低下頭,好隐去嘴角的笑意。

“就是,天寒地凍的,梁大夫身子骨也不牢靠,別把人關出毛病來了。”

“咱們有個頭疼腦熱的還得指望梁大夫啊。”

院子裏吵吵嚷嚷的,又吸引了些從門口經過的鄉人,一時間縣府大院裏人聲鼎沸。

宋維峥輕聲說:“李縣長,這事要是辦不好影響就大了。”

李群見局勢失控,大聲說:“我不管了,你看着辦吧。不過将來要是出了事你自己負責。”說完分開人群進屋裏去了。

宋維峥輕笑道:“怎麽能是我自己負責。”他朝人群大聲喊道:“鄉親們,縣長說了梁君默不是國民黨的特務,他是抗戰英雄,現在就放人。”

最裏層的匠人發出歡呼聲,外層的鄉人不知底裏,但也跟着鼓掌喝彩。

宋維峥接着喊:“天不早了,大家該忙什麽就忙什麽,散了吧。”

人群漸漸散去。

蓮實眼角帶着些濕意,嘴邊卻顯出一朵小小的梨漩。她握着安琪的手,小聲說道:“謝謝。”

安琪輕輕擁抱一下蓮實,笑道:“清者自清,謝什麽?”

徐世昌大笑着說:“走,咱們一起去接團長。”

梁君默倚着牆,光線很暗,他的眼睛盯着虛空。忽然,一道刺眼的強光照進來,他下意識地擡起手遮擋眼睛,有個溫軟的身體撲到懷中,他微微笑了,小聲說:“蓮實。”

蓮實扶他站起身,徐世昌上前擁抱“團長”,知道他聽不見,用手拍拍君默的肩頭,君默伸手按住徐世昌的手,看着門邊的宋維峥和安琪,說:“謝謝。”

徐世昌倒是沒說謊,他确實只有一天假,吃過飯匆匆上路了。

蓮實與君默也回家了。

安琪小聲問:“維峥,你知道他不是嘉禾吧?”

宋維峥笑道:“知道。”

“那你還……”

“梁家的兩兄弟都是為戰争付出代價的,不管哪個都不應受這種對待。若不是怕李群這種人挑事,我就直接給梁君默正名了。”宋維峥說,心裏想着新到的文件。

梁秉仁離開後,蓮實緊緊地抱着君默,忍了多日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君默伸手環住蓮實,摩挲着她的脊背,哄勸着:“我不是好好的回來了,沒事了。”

蓮實哭夠了,仰起頭笑道:“你身上臭死了。”

君默用手指抹去她臉上的淚痕,笑道:“那還不快給為夫燒洗澡水。”

晚飯做得豐盛,蓮實特特地開了一壇酒,給君默斟滿:“喝杯酒去去晦氣。”

“好。”君默端起酒杯淺淺地抿了一口,酒入喉中激起他一陣的咳嗽,蓮實急忙起身幫他捶背。

喝杯茶水把咳嗽壓下,君默笑道:“喝得急了。”

蓮實把酒杯拿到一旁,說:“不喝了。”

君默按住蓮實的手,笑道:“就喝一杯。”

蓮實笑道:“還有酒瘾了?”将手裏的酒杯又放回君默跟前。

君默喝的卻不只是一杯,蓮實将腳步不穩的君默扶進裏屋,正想收拾一下外面。君默伸手拉住她:“別走。”

蓮實右手撫上他的臉,笑道:“我不走。”

“對不起,蓮實。”君默的神情很蕭瑟,“應該是我來保護你的。”

蓮實笑道:“是啊,所以你要活得長長久久,等到哪一天我閉上眼醒不過來化了灰,你也得把我的灰收拾好了才算完。”

屋裏的燈光不太亮,蓮實邊說邊寫在君默的掌心裏,君默默默無語只是順着她點頭應了。君默将她攬在懷中,良久不動。蓮實仰頭看時,見他目光空洞,臉上的神情很是奇怪。

蓮實從他懷中掙紮出來,在他掌心寫道:在想什麽?

“蓮實。”

“嗯。”半晌不見他有回答,忽然出聲吓了蓮實一跳。

“過來,躺好。”君默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旁,蓮實脫掉鞋子,兩人并肩躺好,蓮實頭枕着君默的肩膀。

君默玩弄着蓮實的手指,輕輕地說:“我想你了。”

蓮實仰頭看着君默,笑道:“我也是。”

君默深深地望着妻子,她的嘴唇微微蠕動着,他忽然很想聽聽她的聲音,被關押的時間裏,他在努力的回想曾經聽過的蓮實說的話,記憶是那麽的遙遠。

他忽然俯□子,堵住了蓮實的雙唇,倆人深深地吻了起來。蓮實似乎與往日不同,她主動而又熱烈地回吻着君默,君默覺得嘴角刺痛,有腥甜的氣息彌散在兩人的口中。許久,蓮實擡起臉,伸手開始解君默的衣扣。不等君默反應,她俯□子一寸寸地吻着他的身體,君默的身子一陣戰栗,覺得自己的身體裏一團火已經燃燒起來。

蓮實一睜開眼就見君默正趴在自己的枕頭邊上看着自己,笑道:“這麽早。”

君默伸手幫她把淩亂的頭發理順了掖在腦後:“醒了?”

蓮實挪動身子挨着君默,伸出胳膊攬着君默的脖頸。君默用下颌摩挲着蓮實的臉頰,剛剛冒出頭的胡茬刺刺癢癢的,不幾下蓮實的臉頰就紅了。

“睡得好嗎?”君默垂首問,氣息吹到蓮實頸間,燙燙的。

蓮實微微一驚,忽的起身,摸了摸他的額,說道:“你在發熱嗎,怎麽這麽燙?”

君默伸長手臂用棉被将蓮實裹緊了擁在懷裏:“小心着涼了。”

“你不覺得難受嗎?”蓮實推着君默的胸膛。

君默笑道:“沒有,你要是再亂動,我可就更熱了。”

蓮實臉上一紅,啐道:“沒個正經。”說着就要起身,只是掙不過君默的臂膀。

日子似乎恢複了平靜,小院裏時時有人來,或是求醫,或是送布料,蓮實希望這樣的日日能一直過下去。

小院的蓮花開了又謝了,一蓬蓬的蓮篷子讓初捷跟再捷有了常來常往的借口。

君默看着蓮實又盛起一碗飯,略有所思地問:“你的月信來了嗎?”

蓮實手中的勺子一頓,側頭想了想:“好像是有陣子沒來過了。”

“你一向很……準時。”梁君默幫她把飯盛好。

蓮實想想說:“是啊,這次時間确實有點長了。”

君默拉過蓮實的手,手指搭在她的腕子上,不多時把蓮實的手放了回去,說:“吃飯吧。”

“我,怎麽了?”蓮實問。

君默夾起一筷青菜,說:“沒什麽。”

“那你怎麽忽然想起給我把脈了?”

“你最近太能吃了。”

“怎麽?”

君默說:“沒什麽。”

“哦。”

君默看着又要盛飯的蓮實,嘆口氣:“蓮實,我不太喜歡胖女人。”

蓮實笑道:“誰要你管,反正已經嫁了,你能怎樣。”

轉眼就到了農歷的新年,蓮實的肚子已經微微隆了起來,她正坐在爐臺邊的椅子裏,笑眯眯地看君默在竈前忙碌着兩人的年夜飯。

君默轉過身笑着說:“聞着香嗎?你今天可以多吃點。”

蓮實失笑,自從确知自己有了孩子,君默就不許自己吃得太多,說是孩子太大的話将來會不好生。

“下雪了。”蓮實對自己說,見君默忙在其中,與自己說話也不方便,獨自掀起厚厚的棉簾站到門廊上,看着手掌大的雪花從望不到頭的黑暗中落下來,今年的雪來得早,下的也多,像這麽大的反倒是第一場。蓮實一時起了玩心,她小心地走下臺階仰起臉,讓雪花落在自己有些發燙的面頰上,雪花在臉上瞬間化成了水,積攢的多了緩緩地滲入鬓間。

君默默默地看着雪中的蓮實,借着從屋裏流出的燈光看得見她臉上的笑容,右頰邊的梨漩因為豐潤起來的緣故,更加明顯。“其實,還是胖些好。”君默心裏說。

站的時間久了,蓮實覺得身上有些冷,她一轉身看到君默,臉上的笑意更濃:“雪很好看。”

君默點點頭,朝她伸出手。蓮實快步走向他,或許是走得快了,上臺階的時候,腳步有些不穩,怕自己滑倒了,她急忙伸手想要抓住身旁的東西。君默疾步上前,将她接住,待蓮實平複呼吸,他問道:“還好嗎?”

好像是閃到腰了。蓮實不想讓君默太擔心寫得輕描淡寫。

“是這裏?”君默用手輕觸她的腰部。

不疼了。蓮實在君默掌心寫道。

“以後要當心,進屋吧。”君默小心地扶着蓮實的腰,用手擦去蓮實耳中的雪水。

晚間睡覺的時候,蓮實覺得自己的肚子開始刺刺地疼起來,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蓮實被君默輕輕晃醒了:“蓮實,你能聽見我說話嗎,咱們需要出趟門。”

蓮實抓住君默的手,君默說:“抓緊我的手,不要放開了。”蓮實沒有力氣,攥攥他的手指作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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