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浮生第 59 章 ☆、風起

君默閉着眼,手觸摸到一個柔軟的身體,心下安然。

“蓮實。”君默輕喚。

蓮實把君默的手覆上自己的雙唇,答應着:“嗯,醒了嗎?”

“什麽時候了?”

蓮實寫道:還早呢,再睡會兒。

“好。”君默伸手将蓮實緊緊攬進懷中,“咱們不要孩子了。”

蓮實擡頭想看清君默的臉,君默将她的頭按到自己下颌處:“咱們不生。”

等了半晌,再不見他有下文,蓮實忍不住在他手裏寫道:怎麽?

君默睜開眼,眼白處布滿血絲:“産婦流了很多血,我差點要放棄了。”

蓮實擡起頭,說道:“不是都這樣。”

君默凝視着蓮實道:“開給你的藥記得喝,你每次流得血都太多了。”

“你的腳怎麽回事?”蓮實無奈地轉換話題。

君默挪動雙腳,一陣刺痛不知從哪裏蔓延開來:“天黑路上滑,好像是摔跤了,沒傷到骨頭。”

“腫得厲害,骨頭沒事?”蓮實不放心。

雪化的時候,蓮實從院門外撿到兩只山雞,是那日的漢子偷偷放在門外的,君默見他家徒四壁沒有收他的診費,他心裏過意不去,等妻子好些了上山獵了兩只山雞權作謝儀。

雖說沒有傷到骨頭,蓮實還是讓君默老老實實地在家休養。

蓮實繡花的絲線少了幾色,對君默交代一聲到長街的鋪子裏補線,遇到了過去店裏的周掌櫃,推脫不過去家裏喝了杯茶水。

“老了,耳聾眼花的,白讨人嫌。”周掌櫃地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蓮實,你要常來坐坐,說不準哪天你就見不着周叔了。”

蓮實寬慰道:“您身子骨這麽硬朗,怎麽淨說些喪氣話。”

周掌櫃沉吟着說:“蓮實,我最近在街上聽到些風聲,像是不好,你跟梁少爺要當心,別叫小人坑了。”

“會有什麽事呢,我們又不曾害過人。”蓮實說。

“防人之心不可無,小心總不會錯。”

“哎。”蓮實答應着。

從周家出來,蓮實急急地往家裏趕,沒進院門就聽到有人大聲說話的的聲音,臨水人大多知道君默耳疾,來求醫的從來不會這樣大聲說話,蓮實心中不安。

三個穿制服的人圍着坐在圈椅上君默,君默靜靜地坐着不動,神色淡然。

“你們這是做什麽?”蓮實擡聲問,見君默朝她招手,她走到君默身旁,握住君默的手。

“我們是縣裏公安局的,有人舉報,梁君默是國民黨潛伏特務。”說話的人遞給蓮實一紙文書,“這是逮捕令。”

蓮實的心跳得厲害,君默在她手心寫道:沒事,我跟他們走。

蓮實寫道:我該怎麽辦?

去找宋維峥。梁君默寫道。

蓮實點點頭,她轉向三人:“他的耳朵聽不到,并不是認真怠慢各位。”

“這些我們都清楚,配合就好。我們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好好跟你丈夫說說,不要妄想頑抗。”

蓮實在君默手中寫道:我跟你一起去,我不放心。

君默搖搖頭,寫道:不,你去找二叔、找宋維峥,你跟我去沒有任何用處。記着,我是陸嘉禾。

腳還沒有好利索,蓮實問:“自己能走嗎?”

梁君默扶着蓮實的手臂站起身來,微微颔首。

梁秉仁對蓮實帶來的消息并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意外,他問道:“君默說他是嘉禾?”

蓮實說:“是。”

“宋維峥可是臨水的縣委書記?”

“是,他跟安醫生都是嘉禾哥的戰友。”蓮實說。

梁君默取出一張婚書遞給蓮實,低聲吩咐蓮實。

宋維峥有些激動地看着坐在辦公桌對面的人,聲音有些不受控制:“老李,這麽做會傷了群衆的心的。”

李群不為所動地說:“是你想得太多,咱們抓的是破壞人民政權的階級敵人,老百姓只會拍手叫好。”

“陸嘉禾怎麽會是階級敵人,他也是老革命了。”宋維峥力圖說得心平氣和,“他入黨比我還要早。”

李群說:“入黨時間并不能說明什麽問題。他為什麽中途擅自離開革命隊伍?”

“不是擅自,是經過了上級的批準。他當時受了重傷,不能随軍轉移。”宋維峥說,“這是有檔案可查的。”

李群問:“臨水人為什麽都稱呼他梁君默——梁少爺?”

“陸嘉禾本就姓梁,陸是随寄養人家姓的,舊社會的迷信活動,這些都是常有的事,算不得什麽憑證。”宋維峥說得輕描淡寫。

“那也應該是梁嘉禾,不會是梁君默。”李群向前探身說,“據我了解,梁君默可是國民政府的人。”

宋維峥說:“梁君默是讀書人,做研究的學者,當初也是咱們這邊的人幫着勸說,他才進國民黨政府服務的。若論起來,他可以算是抗日英雄。”

“抗日英雄,這是誰封的?”李群語帶嘲諷。

宋維峥正色道:“梁君默服務的機構是為抗戰專設的,他的研究牽制了日方病毒武器的研制,不是抗戰英雄是什麽?”

“你的意思是現在收押的人是梁君默咯?”李群暗自得意。

宋維峥說:“我沒有這個意思,咱們争論的是梁君默是個什麽人,并不是争論收押的人是誰。”

“好,咱們各自找證據看看誰能證明他到底是梁君默還是陸嘉禾。”李群站起身,“你忙,不用送了。”

李群的腳步聲漸漸遠了,宋維峥套間的門打開了,安琪從裏面走了出來:“李縣長為什麽抓着這件事不放松?”

“上面有政治任務,他一向好大喜功,自然不會放過一點蛛絲馬跡。”宋維峥翻着手裏剛剛送來的文件,心中慨嘆一場風雨馬上就要來了。

“怎麽盯上陸嘉禾了?”安琪不解。

“梁家是臨水的大戶,上次分田地,梁家先行一步,按标準劃成分勉強劃上富農。”宋維峥說,“小餘說,這次是有臨水本地人來告狀的,他自然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安琪着急問:“怎麽辦?”

宋維峥說:“也不難,證明他是嘉禾就行了。我也不明白為什麽梁家人要叫他君默。”

“用什麽證明?”安琪是關心則亂。

“我已經給紅星公社打過電話,徐世昌很快會到。”宋維峥的沉穩讓安琪安心不少:“再加上你我幾個證明人,我就不信保不下嘉禾。”

自從與君默搬到小院裏,蓮實這是第一次回梁家老宅,偌大的地基上還有很多未完的工程敞茬露着。有些匠人趁着冬日停工的時間清理燒焦的雜物,蓮實舉目四望,不過是短短數月光景竟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覺,想起幼時讀過的戲詞:原來是姹紫嫣紅開遍,都付與斷牆頹垣。說的就是眼前這般光景了。

“安醫生。”李群打量着安琪身邊的女人,“這位是?”

安琪一直不喜歡李群對女子的态度,她狀似無意地向前半步遮擋住身後的蓮實:“陸嘉禾的愛人。”

“噢?”李群嘴角微微斜向右側,笑道,“是梁君默的愛人嗎。”

蓮實見安琪身子戒備地挺起脖頸,只是把頭低得更低一些,安琪不做聲,一時間冷了場。

“安醫生。”身後有人粗聲大氣地叫着。

安琪聞聲高興的轉過身來:“徐世昌?”

“你跟指導員結婚也不請我來喝杯喜酒,實在不夠交情。”徐世昌樂呵呵地說。

安琪抿嘴笑着說:“看你的氣色不錯,穿的也精心了。日子過得稱心如意?”

徐世昌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屋裏的知道要來這裏,非讓穿,我就知道保管惹人笑話。”

“哪裏是笑話你。”安琪笑着說。

徐世昌轉眼看向安琪身邊的蓮實,笑着問:“這就是團長的媳婦兒吧?”

蓮實眼角微微一彎,似是要笑卻只是讓笑停在眼角,眼眸中的焦灼愁意難以掩飾,她只是輕輕應道:“是。”

徐世昌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禁氣湧上頭,他向來口無遮攔:“怎麽,這就要卸磨殺驢了?”

“大徐,老遠就聽見院子裏有人大呼小叫就知道是你。”宋維峥帶着餘蕭山從外面回來,使勁拍打着徐世昌的肩膀,“不錯,還是這麽結實。”

“那是,我跟我們家裏的守着一座山,山上多得是山雞野兔,整天漫山遍野地神竄,還能不結實。”徐世昌也拍打着宋維峥的肩膀,“你可是不比當年了,坐衙門也不都是好啊。”

“他就是你要找的證明人?”李群問。

宋維峥正色答道:“是。這位是徐世昌,曾經跟陸嘉禾團長一同執行最後一次任務,也是他護送陸團長回的臨水。”宋維峥又轉身向徐世昌介紹,“大徐,這位是李縣長。”

李群擡起下颌,打量着徐世昌:“原來是你送梁君默回來的?”

徐世昌眉頭緊皺,悶聲悶氣地說:“是陸團長。”

“哦,是嗎?”李群不屑地哼道,“那為什麽臨水的人都叫他梁君默?”

“那是因為我。”蓮實擡起頭,猶似一泓清水的眼眸在各人臉上轉了幾轉,被她這麽一看,剛剛還劍拔弩張的雙方都放松下來,李群雖然是臨水當地人,蓮實也不是深閨嬌女,但他少小離家,從未見過蓮實,初時蓮實躲在安琪身後,看不清楚面容,如今她挺起秀麗的脖頸,只是眼睛這麽看着人,眉目間隐然有一股清雅之氣,李群心中暗暗稱奇。

“不對。”蓮實身子猛地一震,她轉過身看着說話的人:“虎頭,是你!”

“是我。”幾個月的功夫虎頭看上去大了很多,臉上的稚氣已經不見了,只有嘴角稀且薄的胡須告知他還只是個剛剛長大的孩子。

“是你說的?”

“我說過會讓你後悔。”虎頭的眼神令蓮實覺得很陌生。

宋維峥聽兩人說話蹊跷,走近前問道:“這位是?”

李群說:“李虎頭,和我一樣是地道的臨水人,對梁家也是知根知底,我想小孩子是不會說謊的。”

“我不小了。”虎頭大聲說。

李群拉下臉來:“大人說話的時候,別亂插嘴。”

“怎麽擺起官架子來了,李縣長。”一個尖細的女聲□來,安琪的臉上浮起厭惡的神情。

李群咧咧嘴角:“今天,人倒是齊全,婦女主任都來了。”

白綿花對李群的暗諷不以為意:“虎頭可是正兒八經的貧下中農,您怎麽能用這種口氣跟群衆說話。”

不遠處正在幹活的匠人們都轉身朝這邊看過來,白綿花的人來瘋發作起來,她裝作熟識的樣子為虎頭拍打身上的灰塵:“瞧,這一身的土,趕哪天,姐給你找個好媳婦兒。”

有熟悉的匠人隔着距離喊過來:“擇日不如撞日,白綿花你不就是現成的嗎?”其他的匠人們哄笑起來。

虎頭臉漲得通紅,他看着蓮實說:“我不要,我只要我原來的媳婦兒。”蓮實的心咯噔一沉。

“原來的?”白綿花問。

虎頭指向蓮實:“她。”

蓮實眼神一凜,看向虎頭的目光裏顯着隐隐的寒氣。李群看着她的神色,突然有了興致,他問:“是怎麽回事,說來聽聽。”

宋維峥正色道:“有事進辦公室談。”

李群嗆道:“哪裏有問題就在哪裏解決,不是您說的。今天咱們也現場辦公,讓老百姓都來看看。”

白綿花追問:“怎麽回事,說說看。”

虎頭咽口唾沫,穩穩心神:“她,蓮實是我的媳婦兒,娘給我定的。那個梁家的少爺仗勢欺人,搶了我的媳婦兒。”

見有戲看圍攏來的匠人們哄堂大笑,有人伸手使勁揉搓着虎頭的腦袋:“你個混賬小子真真你爹的種,臨水哪個不知道蓮實是梁家的兒媳,什麽時候定給你的。”

“他們倆定下來的時候,你小子還穿着開裆褲搓尿泥玩兒呢。”

“哈哈哈哈。”

虎頭的臉通紅,他大聲分辯:“是梁家逼着蓮實定的,不能作數。”

白綿花适時地插上一句:“這是包辦婚姻,可以離婚啊。”

虎頭點點頭:“對,是包辦。”

蓮實緩緩地開口:“是我自己願意的,沒有人逼我。”

虎頭喘着粗氣:“你,你撒謊。你自己說的你後悔了。”

“口說無憑,你能拿得出證據嗎?”宋維峥問道。

“宋書記您可不能以勢壓人。”白綿花見虎頭一時語塞,幫腔道。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