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被丢下的那一個（八）
醫生說姚唯知都是皮外傷，不需要留院觀察。四人從醫院出來時已經臨近午夜。
姚唯知惦記他那小電驢，急匆匆走在前面。月牙跟在他後面，因為有心事的樣子，走走停停，時不時回過頭看姚鑰。可是姚鑰身邊有柯禮。月牙不好意思湊上去說話。
姚鑰刻意走得很慢很慢，因為她想起之前柯禮說的那些話，這個男人還在等她一個表态。而柯禮也像是有無盡的耐心，保持半步的距離在她身側，不說話，不看她，卻讓她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柯禮用餘光瞥見姚鑰把頭埋得很低，就好像膽怯的鴕鳥一樣，生怕他說起什麽，或是問起什麽，就連他微微轉動脖子都會令她步伐紊亂。這讓他覺得有些好笑。
二人走的近，柯禮的風衣一角被風帶起擦到姚鑰的腿，姚鑰終于忍不住‘呀’了一下。
她停下腳步，柯禮也停下，轉頭看她。只見女孩一臉虛張聲勢的怒氣說：“啊！你不要說話！”
柯禮手插兜，展眉無奈淺笑：“我可什麽都沒說。” 他也什麽都沒做，無辜得很。是她自己吓唬自己。還要賴到他頭上。
姚鑰語塞，于是強行解釋：“你跟着我那麽近，是沒說話，但是看你的架勢就是要說話。”
柯禮聳了下肩，語氣疏淡：“我也沒要說話。”
姚鑰咬住唇：“你要，你就是要。我都能感覺出來。”
柯禮眼神熠熠，一動不動看着姚鑰。他頓了一會兒，随後說：“當老師也這麽不講理的嗎。好吧，那你說，我要說什麽？”
姚鑰別開眼神，低聲嘟囔：“就是問剛剛的那個呗……”
柯禮笑着明知故問，湊近一些，低頭嘴唇幾乎要碰到姚鑰額角的絨毛：“剛剛什麽呀？剛剛我們不是在醫院嗎。”
“醫院再之前！” 姚鑰伸出手抵住他的腰，不讓他再靠近。
“咦，你不說我都給忘了。” 柯禮眨眨眼，輕聲道。
“啊！” 姚鑰氣的跺腳：“忘了最好！” 說着便走快幾步，趕上月牙。小姑娘本來在前面支着耳朵聽他倆的悄悄話呢，聽得臉紅心跳，這樣被姚鑰冷不丁挽住手臂，吓了一大跳。
找到自己電瓶車的姚唯知完全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他沖月牙招手。
月牙正因為這事扭捏呢。她沒有家，大部分時候都是流浪街道的串串狗形态。如今因為這件事和大家有了羁絆，大家很自然地把她當成同伴，剛剛她就很想問：今晚她是要和誰回家嗎？但又不知道問誰。而且這話怎麽問出口呀，萬一沒人要她，那多難為情！
現在看見姚唯知沖她招手，月牙松開姚鑰的手興沖沖跑過去。姚唯知遞給她一個頭盔，神态自然地拍拍後座：“上車吧。”
月牙的眼眶發紅，她扒着車座乖乖坐上去，小聲說了句：“哦。”
姚唯知聽她聲音不對勁，以為她委屈了。頓時有些惶恐，他急急忙忙問道：“抱歉啊，我……潛意識裏還把你當那只小花狗，忘記問你的意願了。你，願不願意和我回家啊？”
聽到“回家”二字，月牙的眼淚沒繃住，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髒兮兮的臉蛋上滑落，她嘴唇撅起又抖動，顫顫悠悠說了句：“願意……~”
姚唯知撓撓頭：“我家還有五條男生狗狗，都是我之前收養的……嗯，它們應該只是狗，不是犬族，這個你介意嗎？”
月牙狂搖頭。
姚唯知又說：“那你以後就同我一起生活了，可以嗎？”
月牙狂點頭。
點了一會兒，她停下，有些羞赧地說：“可是，我今晚可不可以不住你那裏？”
她轉頭去看姚鑰：“姚鑰，今晚我可不可以去你那裏住？”
“沒問題呀。” 姚鑰雖然有些不解，但還是回答得爽快。
“我……我想去你那裏洗個澡。我身上很髒，很久很久沒有洗澡了。” 月牙小聲嘟囔。
姚唯知笑着說：“傻不傻，我家裏也可以洗澡的呀。”
“不行的！” 月牙一口回絕。
“為什麽不行？” 姚唯知一頭霧水。女孩子的心思好奇特哦。
“不行就是不行。” 月牙看向姚鑰，求助。
姚鑰想了想，似乎知道了月牙為什麽不願意今晚去學長那裏住。無論是犬族的女生，還是人類的女生，都不願意在喜歡的人面前丢臉呢。于是她替二人做了決定：“好啦。今晚我帶月牙回家。學長，你今晚回家也該收拾收拾的，等收拾好了月牙再住進去呗。”
“另外，你手臂有傷，不可以單手騎車回家。這個小電瓶車我給沒收了啊，鑰匙先擱我這裏，等你胳膊養好了再還給你。” 姚鑰把姚唯知從車上趕下去，自己則騎了上去。
兩個女生在車上坐好，姚鑰擰了下車把啓動，沖柯禮還有姚唯知招招手：“那我先回去了啊~我們明天圖書館門口見。” 她說這話時都沒敢看柯禮的臉。生怕他說出什麽驚天的言論。
小車突突突，絕塵而去。柯禮看姚鑰那背影，怎麽看怎麽像是落荒而逃。
*
姚鑰蹲在浴缸邊，袖子撸上去，拿着花灑頭給浴缸裏的女孩沖後背。
浴缸裏的水換了兩輪，終于不再是黑湯了。月牙變成了香噴噴的女孩子。
因為洗澡太舒服了，月牙的狗尾巴和耳朵都放了出來。剛剛姚鑰給她搓身子時因為太癢癢，尾巴撩起水花，濺了姚鑰一身。
姚鑰還記得月牙的狗狗形态，是一只跛腳小花狗，不像柯禮、麥唐、小薩那樣能叫上品種。
“月牙，你是什麽品種的犬族呀？” 姚鑰問道。
“我呀，是一只串串狗。我媽媽是吉娃娃，我爸爸是柯基。我跟着我媽媽，但她很早就去世了，所以我一直都是一個犬生活。” 月牙在玩香波泡沫。
“我還以為你們犬族都只愛人類呢。” 姚鑰轉去給她沖頭發，蓋住她一邊的耳朵以免進水：“之前也好奇過你們怎麽繁衍生息。原來你們也會跟自己的同類生小寶寶。”
“嗯……這個嘛，我們愛人類，和我們愛犬族的愛是不一樣的。” 月牙轉過身扒着浴缸邊沿。女孩的人類身體已經開始發育，十七八的年紀，胸脯那裏鼓鼓的。可她一點也不因為自己的裸體感到害羞，而是正對着姚鑰說道：
“我們愛人類的那種感情很宿命的，說是‘沉迷’似乎更準确。那是沒有任何理由的，看一眼，或是聞一聞，就會義無反顧地跟着他們走，性命都可以為他們舍棄的那種愛。”
“我們愛同類則和你們人類自己之間的愛很像。需要時間和了解。然後再決定要不要一起生小狗。和你們人類不同的是，我們犬族之間沒有婚姻一說。喜歡了，就上床，然後繁衍後代，不喜歡了就離開，沒什麽拘束。我們的一生可以愛很多很多犬族，但只會專注地沉迷于一個人類。”
“哎姚鑰，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月牙神秘兮兮地說。
“你說。”
“你和柯禮，是情侶關系嗎？” 月牙充滿好奇。
“……不是啊。” 姚鑰臉通紅。目前還不是。嗯。
“這樣呀。我就說，這很奇怪嘛。” 月牙點頭。
“我們是情侶這件事很奇怪嗎？”
“當然啦，在醫院的時候柯禮那樣說，說你在考慮和他交往，我就很吃驚的。哪有犬族能夠和人類談戀愛呢，想想就瘋狂。”
被月牙這麽一說，姚鑰也開始疑惑。柯禮那樣說，給她的感覺就好像這在他們族群裏是很自然的事情。如今月牙給她解釋了犬族對同類、對人類不同的愛以後，她發覺好像不會有犬族真的和人類在一起。
月牙繼續說：“不過你，還有姚……姚教授和我所見過的人類也很不一樣就是了。你們不會覺得我們是怪物。看到我們有這個——” 她指指自己的尾巴和耳朵：“也不會驚訝。”
“這麽說來的話，也許每一個犬族從心底裏是很想很想同人類成為伴侶的，只不過沒有犬族有這樣的幸運和機會。” 月牙嘆氣：“所以大部分犬族只能以狗狗的形态陪伴在人類身邊。”
姚鑰笑着說：“你們本身就不是怪物呀。”
“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這般想法。你知道嗎，我聽我媽媽說過的，說很久之前，犬族還以本來的形态生活在地球上時，人類就因為太過懼怕我們想将我們趕盡殺絕。之後才有了那些什麽詛咒啊之類的。我媽媽說我們對人類的愛是最強的鎖鏈，其實很畸形的，但又逃脫不了。”
“你是說《大英雄邊牧史詩》嗎？” 姚鑰問。
“對的，哎，你竟然聽說過。” 月牙歪頭。
姚鑰将手裏的護發素一點一點抹在月牙的發梢，說道：“我不僅知道這個，還知道你們是比人類更早出現在地球的智慧生物。你們有着最強健的身體，很長很長的壽命，你們心地善良，在土地上奔跑着追逐月亮和風，曾是自由和力量的化身。”
“對呢對呢。就是這樣。” 月牙自豪地說。
“唉……” 月牙又說：“不過我們現在很難自由地變身成遠古形态了。除非像圖書館裏那位犬族老兄一樣，因為人類的事情導致精神上崩潰失控……但是那種變身很不穩定，心智都不受自己控制。并不能算是完美的變身。”
剛才在醫院裏月牙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訴給了衆人。那是一只被大學生遺棄的金毛犬族，被李大爺撿了去，一人一犬在雜貨間裏相依為命。大概是李大爺去世這件事給那犬族不小的打擊，這才盤踞在頂層不讓人類接近。
“咱們要怎麽才能救出他呢？” 月牙好奇：“我雖然一直在流浪，時不常也會遇到一些犬族同類，從他們的話裏我知道了一些八卦。關于柯禮少爺的。我聽說他一直和犬族委員會關系不好，因為他一方面四處去處理犬族失控案件，一方面在想方設法讓我們擺脫精神束縛。大家都背地裏笑話他，說他癡犬說夢。說到這裏，姚鑰，你和柯禮是怎麽認識的呀？你怎麽會知道我們犬族這麽多秘密？都是柯禮告訴你的嗎？”
姚鑰‘嗯’了一聲，說到這事就令她有些心煩意亂。她攥了攥月牙發梢的護發素，拿起蓮蓬頭慢慢沖洗。
“這事說來話長。簡單來說就是，我似乎是你們犬族的牛骨號角。”
“哎！？” 月牙在水裏撲騰了一下。泡沫迷進姚鑰的眼睛裏，她拿水洗洗眼睛。
“抱歉抱歉，我有些激動。” 月牙看姚鑰：“牛骨號角，是人類？？啊……竟然有些失望。你知道嗎，我流浪時實在餓得不行了，去翻垃圾吃時，便幻想我在啃的是那傳說中最最鮮美的牛骨頭……啊……原來竟然是人類！”
姚鑰一臉苦笑：“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月牙湊近聞她：“你還別說，我第一次在校園裏見你，沒忍住搖了搖尾巴。因為那時我就在想，這個人類的味道好好聞哦~不像人類，倒像一鍋骨頭湯。哈哈~”
“那麽也就是說，你可以令我們變身成遠古形态？” 月牙興沖沖地問。
“嗯，只要我遇到危險尖叫，你們就能變身。” 姚鑰想了想又說：“後來聽一個根巫說，我的血液也可以。記住哦，遇到危險你就來咬一口我，然後就可以變成很厲害的那種形态，嘿嘿。”
月牙認認真真說：“咬你？不不不，那太疼了。柯禮……柯禮他咬過你嗎？”
“還沒，因為是前不久才知道的這個信息，所以還沒有實踐過。”
“我覺得，即使是知道了柯禮也不會咬你的。你是他認定的人類嘛~” 月牙笑嘻嘻。她又不傻，雖然姚鑰說柯禮和她不是戀人關系，她看也能看出來兩人關系不一般。
姚鑰眨巴了一下眼睛……真的嗎？
月牙思維開始發散，她支着下巴說：“我媽媽曾說，犬族對人類的愛是超越男女之愛的。可是我剛剛聽你們講話……我不是故意聽的啊！我是犬族，聽力超級好，不得不聽到的……我聽你們講話，感覺你們就是情侶呀。”
“我還從沒見過哪個犬族對人類這個樣子。你知道的，犬族在人類面前都是卑微小狗。也只有邊牧那樣的犬族會逗逗你，騙騙你了。怪不得人家是首領，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我就不行，姚……姚教授說什麽話，我都想搖尾巴，都想點頭，我就想看着他傻笑，然後汪汪叫，圍着他轉圈圈。我是不是太沒出息了？”
姚鑰拿過毛巾裹住月牙的頭，只露出她的兩個尖耳朵：“這樣也挺好的呀。”
月牙從毛巾裏伸出頭，突然想起什麽大聲問：“姚鑰！”
姚鑰被震到：“怎麽啦？”
“我我我，我有個問題想問你，你可不要生氣。我真的太太太好奇了，因為從沒有犬族和人類能有你倆那樣的關系！我真的很想知道！” 月牙一臉期待。
“那你說呀。” 更多免費小說＋V 13588451110
“你你你，你和我們柯少爺有沒有……哎呀，有沒有做過那種可以生小狗的事呀？” 月牙說出口。這事在犬族裏沒什麽好害羞的，他們是大地最古老的子民之一，對于繁衍交配是非常坦然的。如果不是要在人類世界裏生存，他們甚至都不願意穿衣服。可是她知道人類都羞于談論這個，所以她也難得委婉了下。
姚鑰的臉變成了紅氣球，幾乎從耳朵噴出氣來。她将月牙的頭重新用毛巾包裹起來：“你這只小花狗，都在想些什麽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