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原本以為這輩子便只能死在別人刀下,或熬死在這鬼蜮裏,又有誰敢奢望有朝一日還能再重返人間?
蕭翎在衆人心中何止被奉為神明,簡直堪比開天辟地的大神。
眼見外頭的人對地宮有了新的定義,也不再那麽談虎色變,蕭翎揮揮手便将宮主之位挪給了虞子祯,不理政務,卻仍有別的事忙。
如今這地宮裏除了虞子祯和阿顏終成眷屬,其餘人等上至年紀最長的醫師柳婆婆全是孤家寡人。
蕭翎善人當上了瘾,立了業,又該操心大家的終身大事,尤其是虞子珩。
那一世曾說待有朝一日蕩平江湖,便要給阿尋找一個天下間最好的姑娘,可那一世又整日忙着算計人,故而到死的時候,這一心願也沒能完成。
好不容易重活了一回,她怎麽都得把這夙願給了了。
但卻不知觸到了虞子珩哪根逆鱗,不過才提了那麽一句,竟被他一言不合扔了出去,沒錯就是扔了出去,拎着後衣領子的那種。
“閑人止步”外頭那日恰巧有一大隊人路過,大家驚悚地看着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珩公子黑着臉把他們家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且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救·世·主翎姑娘趕了出來,還狠狠地摔了門,那比當殺手時還淩厲的氣場,隔老遠都能感受的到。
再後來又不知怎麽就傳了一段匪夷所思的流言出來。
“聽說了沒,咱們翎姑娘看上了珩公子,可珩公子他心有所屬。”
“我也聽說那天咱翎姑娘跟珩公子表明心意,卻被珩公子趕了出來。”
“對對對,我還聽說翎姑娘傷心欲絕,吃不好,睡不好,我瞧着這人都瘦了好幾圈兒了。”
那會兒蕭翎正靠坐在樹杈上,悠哉悠哉地啃着烤野兔,聞言一坨肉囫囵吞下去,直噎的翻白眼,運了真氣一掌拍在胸口才又吐了出來。
看了看幾個漸漸走遠的小崽子,又看了看手裏沒剩幾口肉的骨頭架子,原本外焦裏嫩,香噴噴美滋滋的兔肉頓時味同嚼蠟。
看上了珩公子?
示愛被拒?
傷心欲絕?
吃不好,睡不好?
還瘦了好幾圈兒?
他們口中說的“翎姑娘”說的真的是她?
蕭翎揚手扔了烤肉,捂着自己幾個月下來明顯長圓了的臉,眼淚都給笑了出來,這些人竟無聊到這種程度了麽,都開始拿她開涮了?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她若有所思地撓着下巴。
虞子珩竟然心有所屬,啊,怪不得,那日說要給他介紹幾個姑娘時,惱羞成怒地将她趕了出來。
蕭翎縱身跳下樹,不過片刻功夫後,又一次翻進了“閑人止步”。
虞子珩正趴在桌上研究一本關于用果子入酒的古籍。
自那晚暢談過後他便從醉心下地獄,改為醉心釀酒,專釀那種烈卻不醉人的酒,各種口味兒都有。
“閑人止步”方圓百米空氣中皆飄着酒香,且一日比一日濃郁,近幾天,大家路過這裏都要繞道而行,聞得到卻喝不到,你說難受不難受?
聽到院中有動靜,虞子珩收起書走将出去,果見蕭翎又坐在石桌前自斟自飲起來,倒是熟門熟路的很。
頭頂忽地照下一大片陰影下來,蕭翎下意識回過頭。
身後之人站得過于近了些,加之他個頭高大,蕭翎只得擡着頭使勁往上看,方到未時天光尚刺眼,擠着一只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看清那人的容貌,便笑問他,“又在研究釀酒的法子?你這是打算出去開酒坊?不錯嘛,想來日後定是能靠此門道富甲一方。”
她說話時酒杯還抵在唇間,聲音有些甕,又誇張地擠着眼,那模樣看起來便有幾分難得的憨态。
虞子珩晃了下神,擡腳走至蕭翎對面坐下,給滿上後又給自己的也斟滿,然後端了酒過去與她輕碰了碰杯,仰頭幹下,才看着她別有深意道:“我虞某人釀的酒可不是誰都能喝的。”
蕭翎反應了下問道:“哎我說,臭小子,你天天在這桌上擱一壺酒,莫不是特意孝敬我老人家的?”
虞子珩點着頭揶揄道:“才發現?沒曾想你這神仙也挺遲鈍,我不還得指着您老人家給我找出我師父到底投身去了何處?”
“你,你還不死心啊?”許久不曾聽他問起過這事,還以為虞子珩是終于想通了,卻沒想到……
蕭翎擱下酒杯,雙手伏在桌上往前傾了傾,忐忑地勸誡道:“都過了一千年了,咱就不能化幹戈為玉帛,彼此放過?”
非得弄個你死我活?
彼此放過?
若真能彼此放過,他何苦執着這千年?
那一世起了那個賊心,沒那個賊膽,這一世……
虞子珩哼了聲,“你以為我是要做什麽?我不過是有句話需得當面問問她。”
蕭翎不覺扣緊了手指,連呼吸都跟着一緊,“什,什麽話?”
虞子珩靜靜地看着她,眸光深沉,片刻才說道:“我想問問她,說好了同生共死,又為何給我下了蠱,獨自去赴死?醒來後卻是連屍身都沒處尋,你可知我當時……”
說到最後,情緒竟隐隐有些激動起來,當是蕭翎不明白呢,她不在了,林一尋在這世上便什麽都沒有了,那還活個什麽勁?!
虞子珩平複了下,擺擺手又道:“往事不堪回首,不提這些也罷。”
美夢沉酣吶,卻不過是南柯一夢。
夢裏有多春風得意,醒來就有多悲痛欲絕。
那一世的林一尋原本想着索性就脖子一抹,追至黃泉路上與蕭翎做個伴兒,然後陪着她一起永墜地獄也好。
可蕭翎蕩平江湖的心願尚未達成,他又覺得自己還不能死,要死至少也要把那些面目可憎的名門正派、英雄豪傑都拉去一塊兒陪葬才行。
在不歸涯上流盡最後一滴血時,他便在想,哪怕追去地獄也得當面問一問她。
幾十碗的混沌湯不起作用,大抵便是他對此執念至深。
虞子珩的話讓蕭翎恍然不知所措起來,她從不曾想過,這一千年來,他原來真正耿耿于懷的卻是這件事。
各大門派聯合讨伐不歸涯前,蕭翎把林一尋送去了塞外。
不歸涯上的一衆人包括蕭翎自己,個個作惡多端,死有餘辜,可阿尋不同,他是被自己拉着走上這條不歸路的。
蕭翎想着終歸自己爛命一條,死了便死了,但至少得把阿尋護住了。
待一切煙消雲散,只盼他還能好好活着。
只是蕭翎沒想到,那本該讓阿尋忘卻一切前塵往事的忘憂蠱,竟被他醒來後混着一口鮮血給吐了出來,
之後的事蕭翎每每想起都悔恨不已。
“你,找了她千年便只是想問她這個問題?”
虞子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然你以為呢?”
白白承受了這麽多世的因果報應,她自然以為他是恨她,找到她自然也是為了将她挫骨揚灰,以消心頭之怨。
若非遇見一個叫蕭翎的人才走上歧途,阿尋的命運又豈會如此,為何不恨呢?
蕭翎略顯蒼白地笑了笑道:“她都不知道投過多少次胎了,哪裏還會記得這些前塵往事?”
虞子珩涼涼地看了她一眼說道:“我不就記得?”
蕭翎竟無言以對,怕過多的愧疚會使自己露出馬腳,硬生生扯開話題,“咳,對了,我今日來是有事要問你。”
虞子珩:“何事?”
蕭翎盯着他瞧了會兒,頗有興致地問道:“我聽說,咱們珩公子心有所屬啊?上次我來給你做媒,卻被你扔出去,便是因為這個吧?是真的嗎?這是好事兒啊,藏着掖着幹啥,趕快說說是哪家姑娘,用不用我去給你提親去啊?”
虞子珩捏着酒杯久久無語,心情複雜地看着蕭翎,許久,他才嘆了口氣帶着些許試探與小心反問道:“我還聽說,蕭莊主看上了虞某人,難不成也是真的?”
蕭翎一怔, “你說的看上是什麽意思?”
虞子珩擱在桌上的手一點點收緊,須臾半開玩笑地口氣問:“你,喜歡我?”
蕭翎想了想,自然是喜歡啊,那十三年裏唯一一個她可以視作親人的人,她怎麽會不喜歡?
于是便點頭道:“喜歡,當然喜歡啊,否則這凡人千千萬,我又豈能獨獨挑了你來渡化?其實我飛升前呢,家裏還有個比我小八九歲的弟弟,我看着你就跟看着他一樣,親切的很呢!”
小八九歲的弟弟……
虞子珩默默地嘆了口氣,那一世的蕭翎只忙着提升修為與整個武林為敵,從未有過旁的心思,如今飄了這千百年,卻仍舊當他是小自己八九歲的弟弟,他都感動的快哭了。
“哦,我看着你也特別的親切。”虞子珩如是道。
蕭翎眯着眼睛笑起來, “那感情好。”
虞子珩又嘆了口氣,突然道:“沒有哪家姑娘。”
果然是外頭的胡說八道,蕭翎撇撇嘴,“哎我說,你得多笑笑,不然姑娘都被你吓跑了,這輩子又得打光棍兒。”
虞子珩怔了會兒,然後端正坐好慎重地問:“吓人嗎?”
蕭翎點頭,玩笑道:“嗯,往門口一站,就是門神,以前的你笑起來多好看。”
虞子珩便沒再說話,擰着眉也不知在想什麽,良久忽地一言不發起身回了房。
然後便窩在房裏再沒出來過,酒還是每日都會備上一壺,人卻再也沒再見過。
蕭翎敲過幾次門,裏頭的人都不帶搭理的。
簡直讓人哭笑不得。
她不就說他不笑的時候太過于嚴肅,至于氣性這麽大?
這日天将亮未亮,虞子珩照例端着一壺酒走入院中。
擺好杯盞,随手收起昨日的酒壺,卻意外地發現酒還是滿的。
蕭翎名副其實的酒鬼,斷沒有美酒當前不聞不問的道理,那便是外頭出什麽事端了。
虞子珩神色一凝,擱下酒壺飛身掠至院門邊,才打開門,奉命候再外頭的守衛便走上前來,“珩公子,您,您出關了?”
虞子珩皺着眉問:“可是地宮裏出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