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被丢下的那一個（二）
柯禮一直送姚鑰到家門口。與其說是送，不如說是跟着。下車以後姚鑰快步走在前，柯禮長腿邁步跟在後，有幾次不小心踩到女孩的鞋後跟，姚鑰回過頭狠狠瞪他。小姚老師的眼睛算是人類裏大的了，就那麽一雙圓圓的杏眼，水漉漉地狠瞥他，柯禮瞪大眼睛瞧着她對自己發橫，一點脾氣也沒有。
就這樣，直到姚鑰把門打開，一直背對着他的女孩回過頭，終于主動和他說了一句話。“我要進去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柯禮雙手插兜，規規矩矩地停在門框那裏。他左右聞聞，皺着眉頭。姚鑰的房間裏似乎有一股他在哪裏聞過，但一時說不上來是什麽的味道。
姚鑰瞧他那樣子，似乎又要說什麽搬沙發之類的蹩腳借口，冷言道：“柯先生，在我們的文化裏，半夜三更，孤男寡女，不适合進一個房間。你就不要再找借口進門了。”
柯禮暗自無奈，這次真的不是找什麽借口。他還在努力辨認那個味道是記憶中的誰，無暇回應姚鑰的話。
姚鑰怒火更勝，在她看來柯禮完全就是在裝傻充愣，這狗真的絕了，比狗還狗。她直接就去關門。
門在柯禮眼前只剩一條縫，他伸出手卡在門邊上牢牢支住，然後一使力又将門霍地一下推開。他眼睛迅速掃向姚鑰身後，環顧家裏的動靜。抽動鼻翼不放過任何一縷空氣。最終在心裏确定了人選。并且确認此時此刻那個人已經離開，不在房間內。這才放心。
因為慣性和身高差，柯禮的胸膛直接就貼在姚鑰面前。等姚鑰退後一步，怒氣沖沖地望向柯禮時，男人已經換了副從容面孔。
柯禮好整以暇，低着頭笑眯眯：“至少告訴我你為什麽生氣。” 這句話是他臨時用來當緩兵之計的，用來解釋他為何又用強把門推開，此時卻被他說的真誠無比。他邊說邊松開放在門上的手，轉而去一絲不茍地整理襯衫袖子。等他整理好時，看見姚鑰低着頭攥着拳頭。
他正訝異間，姚鑰擡起頭，眼眶發紅，拳頭示威似的砸在門上：“你還好意思問！” 吓了柯禮一大跳。
砸完她就倒嘶一聲，疼的嘞。随後她用拳頭背飛速地擦了下眼角，那裏的濕潤根本沒有彙聚成眼淚，因為她強忍着。她為很多很多事情生氣。但這所有複雜的理由背後的源頭只有一個，就是柯禮本身。他真的是一條、自以為是、自私自利、喜怒無常、又高高在上的大、臭、狗！
姚鑰的眼神幾乎要把柯禮烤成狗肉串，柯禮疑惑地眯着眼睛，心裏在想：為何這個人類要自己傷害自己。拿自己的拳頭去砸門，砸完除了自己疼以外，完全沒有起到威脅的作用嘛。
不過人類生氣時還是和犬族很像的，比如姚鑰此時狠狠咬牙，就跟犬族打架時亮獠牙很像。
他的手附上去，非常自然地裹住姚鑰的拳頭，關切地問了句：“這裏疼不疼？”
姚鑰“呀”地一聲，手一抖甩開他，小鳥一樣蹦開。“不疼！” 門關上前，她憤憤地說。
砰！
柯禮覺得如果自己是狗頭的話，那麽鼻子尖一定會被門撞到，幸虧是人臉，還好還好。
他在姚鑰門口停留了片刻，支着耳朵聽裏面的動靜，聽了一會兒沒聽到哭聲，這才轉身離開。
電梯下到一樓。柯禮姿态懶懶散散的，像在沉思，又像在放空。他步履緩慢，等出了大門，轉向花園處的一片陰影：“出來吧。”
石頭柱後閃出一個男人。那人身高同柯禮差不多，依舊是寬肩窄臀。他穿着粉色的亮片西服，騷氣極了，但因為犬族完美的身材比例完全能夠駕馭的住這份騷。男人一雙一頭棕褐色卷發，黑漆漆的眼睛又深情又專注。
“哎呀竟然被發現了。柯小狗，好久不見啊~” 泰迪語氣欠欠，走上前就來攬柯禮的肩膀，被柯禮嫌棄地避開了。他毫不在意。柯禮在姚鑰家聞到的就是他的味道。不僅有狗味，還有很多女孩子的脂粉味。
同大部分犬族不同，泰迪在人類社會混的如魚得水。犬族委員會的那幾個都跟柯禮不對付，也就是泰迪和柯禮還算關系不錯。柯禮看不慣長老會那幾個成天把人類怎樣怎樣好挂在嘴邊的老古董。泰迪也喜歡人類，但和他們有本質不同。他們漫長的一生只喜歡一個人類，只為一個人類心碎，只為一個人類死心塌地；但是泰迪可以喜歡很多很多人類——很多很多可愛的女孩子，按他自己的話來說。這讓柯禮覺得泰迪也算是以另一種方式掌控了自己的犬生。
柯禮站着不動，先是回身往上看，看見姚鑰的卧室裏有燈光，這才又看向泰迪：“委員會那幫老家夥又找我什麽事？”
泰迪啧啧道：“他們聽說你最近和一個人類女孩走的很近，讓我來确認下是不是真的。” 說着他便從兜裏掏出手機，劃出相冊，展示給柯禮看——他剛剛進姚鑰房間裏拍的女孩的身份證照片。
身份證上姚鑰梳着乖兮兮的馬尾，露出耳朵和額頭，盯着鏡頭微微笑，還帶點小緊張，還是學生時期拍的呢。
“姚月、不對，這字念 yao。出生日期，1994 年 10 月……” 泰迪念到這裏停頓了下：“是天蠍座啊。柯柯，以我豐富的經驗告訴你，天蠍座的人類女孩都愛記仇，你可千萬不要惹她們，上次我……”
他還沒說完，柯禮就劈手把他手機奪下，三下兩下就把姚鑰的身份證照片删除了。
泰迪歪了下頭，仔仔細細觀察柯禮那一副被冒犯了的煩躁神情，然後嘻嘻笑道：“真抱歉啊，删了也沒用，我已經給他們發過去了。” 他拿過手機，又在敲鍵盤，還把自己敲字的內容念出來：“情況更新：柯禮少爺不僅和那位人類女孩走得很近，還表現出了犬族獨有的占有欲以及領地意識。”
信息嗖地發走了。過了一秒鐘，那邊回了條語音，是個蒼老的聲音：“汪汪，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再探、再報！”
柯禮揪着泰迪的領帶把他按到石柱上，鼻尖幾乎貼着他的臉，暗夜裏他陰恻恻道：“你聽好，你這就給他們彙報：我和她沒有任何關系。以後，再讓我發現你們以任何形式試圖監控、監視我，不要怪我不客氣。”
泰迪根本沒有被他吓到，而是借着黑夜的掩映露出獠牙，他活了幾百年，哪會怕柯禮這個毛頭小狗。他笑着把柯禮的眼鏡往上推了推，然後就勢把他推開。
“有沒有關系不是你自己說了算的，我們沒有眼睛啊。大晚上又是跟着到家門口，又是護犢子的。啧。” 泰迪把手機收好，一副勸慰的語氣說道：“你就總是和自己的天性作對，這對你來說沒有半點好處。你們邊牧就總是這樣，腦子好使，卻總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的事情。譬如說什麽解放犬族的精神束縛，束縛什麽嘛，我看舒服得很，不需要你來解救。”
“聽哥一句勸，喜歡上人類不是什麽丢人的事，順應天性，才是聰明狗狗會做的事。這是我們犬族的宿命，你要趁早習慣它！實在不行，你就學我嘛，喜歡一個人類也許會受傷，源源不斷地喜歡上很多人類，那就是自己爽到！”
“不過話說回來，真沒想到你會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孩子呀。” 泰迪摸着下巴兀自品評：“怎麽說呢，還有點稚氣未脫……我還以為你會喜歡那種胸很大的性感姐姐。不過沒關系，多喜歡幾個人，你會發現人類女孩子各有各的可愛！你有任何戀愛上的疑問，都可以來問我！當然啦，問我的代價就是，我要将你的情況彙報給那幫老頭子，我也有任務在身嘛。他們也是關心你。”
柯禮板着臉往外走，泰迪跟在他後面叨叨，無非是自己那些戀愛經驗，時不時還會感嘆同人類的戀愛總是會令犬感到年輕自在。泰迪是長老會的一員，別看他外表就是個 30 歲的年輕男子，實際上他已經活了兩百年了。他說最喜歡民國那會兒的女士們，可愛的小姐們穿着絲質旗袍，說話也帶着彎彎繞繞的口音，非常有韻味。
柯禮實在煩了，一句話堵在胸口不吐不快，他打斷泰迪：“誰說她胸不大了？你不要胡亂揣測，這樣非常不尊重人。尤其是女孩子！” 之前他不小心觸碰過的，就是他爬到姚鑰租房裏那次。他自問他對人類的身體一點也不感興趣，不符合犬族的審美，那次也是因為意外才碰到。他不在意這些，可是他不說就很不爽，說出來以後發現自己更加不爽，他為什麽要讓泰迪知道這樣的細節？ 此時他懊悔極了。果不其然，泰迪誇張地拍着他後背笑出聲。
柯禮十分不滿，這有什麽好笑的嗎？泰迪假裝拿出手機要彙報，結果如他所願看到了柯禮的怒視，他喜滋滋給他看空空的屏幕：“騙你的，這種事我不會告訴他們。”
“不過跟我說說呗。” 他壓低聲音靠近柯禮：“人類女孩子是不是香香軟軟，是世界上一等一好聞好捏的事物？哎怎麽形容呢，就像浸了煉乳的白雲朵，或是塗滿奶油的磅蛋糕。我的尾巴願意為她們搖斷，我的喉嚨願意為她們嚎啞……啧，你有沒有被摸過尾巴？那真是……難以形容的舒爽！女孩子纖細嬌嫩的手指攫住我的球狀尾巴，她們聲音熱切又溫柔地誇贊我，啊！”
柯禮很想讓泰迪在自己的眼前立馬消失，但是他又忍不住随着他的話語回想起被姚鑰摸尾巴的那一次。那時他的尾巴墊在她的身下，她一臉豔羨又癡迷的神态，她那軟軟的手指，還有溫柔的動作，穿插過他毛茸茸的順滑尾巴……的确如泰迪所說，好爽。他整只犬從內到外都被取悅了。渾身的毛發幾乎都立起來，每一根都在說：繼續摸啊不要停啊！
嘿，打住。
柯禮深吸一口氣。泰迪此時閉住嘴，似笑非笑地看他，看柯小狗的神情就知道，他能感同身受，他一定也被人類摸了尾巴。那種銷魂的滋味只要嘗過一遍就無法忘懷。泰迪心想，委員會那幫老狗應該會徹底放心了。他們最最擔心的叛逆少爺，也終将臣服于人類的綿綿愛意。這樣的話，他就不會執着于找什麽愚蠢的號角。
“好吧，我也不煩你了。我還要去找夜店裏可愛的小妹妹們跳舞喝酒。” 泰迪擺擺手，轉身欲走。
柯禮看着他招搖的背影，叫住了他：“喂，有件事。”
“嗯？” 泰迪側頭。
“一個女孩子生氣了，我該怎麽辦呢？” 柯禮意識到自己說錯，立馬改口：“這裏的‘我’是虛指，女孩子也不是指姚鑰。我就是好奇，問一下。”
“是啊。當然，我當然知道‘我’不是你，‘女孩子’也不是指姚小姐。” 泰迪很給他面子：“這個我太有經驗了，那我們找個地方喝喝酒吧，我一條一條給你分析。哦不，這裏的‘你’是虛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