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不是法外狂徒第 36 章 輪回

1.

“這完全就是一只大閘蟹啊!”海公子看着阿遙帶回來的族人,充滿了懷疑。

巴璞輕輕咳嗽了幾聲,小聲提醒他大閘蟹不生活在海裏。

“拿筆來。”海公子輕蔑地看了巴璞一眼,讓保姆送來了筆和标簽貼。他在标簽貼上頑強地寫下了“大閘·蟹”三個字,“啪叽”貼在新購置的大型海缸上。然後宣布這只蟹人從此就叫“大閘”了。

“可以,可以,畢竟從法律上說,他們現在都是你海捕到的寵物。你可以擁任何名字來稱呼他們。”巴璞低下了驕傲的頭顱。

寄居在這裏的還有巴琅、巴珊、鳗老板以及另外一名蝦人。他們都出現了嚴重的退化,對人類的語言沒有反應,從外形看不過是一群大一些的海洋生物。唯有那名和他們一起生活在海底的嬰兒,同時具有人類和魚類的雙重形态。放入海缸時,雙腿會自然地合并在一起,化為魚尾;抱在懷中時,則會像人類嬰兒一樣手舞足蹈、哇哇大哭。

“我猜這孩子是巴琅和巴珊的後代——因為他們相愛了。”阿遙裹着珊瑚絨毯子坐在桌前,他的眼睛亮亮的,好像在說一件非常驕傲的事情。

那天在深海中撞開石灰岩山脈後,他發現這是一處熟悉又陌生的禁忌之地。幼年時期,他曾在巴琅的帶領下,偷偷游進過海底結界的禁地,見識過這片留下陸地痕跡的城市廢墟。而這座山脈,正位于廢墟深處,像一座城池的堡壘,捍衛了這裏最後的文明。

它的上方,是那輪忽明忽暗的人造太陽。守護着它的蝰魚依舊環繞四周,按照自己的節奏周而複始。像真正的星體一樣恒定而無情,既不為這裏發生的爆炸與毀滅而悲恸,也不因這裏擁有了新生而激動。

“也許正是因為‘太陽’的指引,巴琅、巴珊和其他朋友們才能找到這處庇護所!”阿遙興奮地說,他一直跟着那頭六鰓鯊,而六鰓鯊卻沖向了生鏽的摩天輪。摩天輪的每一間小房子裏,都居住着一位落難的海底移民。其中,變成了儒艮的巴珊坐在那裏,木讷地抱着一名小小的嬰兒。六鰓鯊把含在嘴裏的鯨魚肉送去那裏,然後毫不猶豫地轉過身來,擋在儒艮和嬰兒的面前,企圖對抗體型在自己幾十倍之上的巨魚。

“他們每一個人都很好,很健康,沒有受到重傷。只是,他們誰也不記得我了……”阿遙的聲音低沉下來,巴璞默默地在桌上放了一杯加過蜂蜜的熱紅茶,一直啼哭的嬰兒也變得安靜了一些。阿遙抱起他,貼着他的臉,回憶着至親之間的溫度。

2.

外面的雨很大,而海公子的客廳很安靜。

偌大的玻璃窗被雨水沖刷得很幹淨,從海上刮來的大風壓彎了莊園外的椰樹林,一些熟過了頭的椰子落下來,在雨水中咕嚕咕嚕滾落山坡。

椰樹林裏的記者們還在堅持,他們都認為海公子的莊園裏藏有某種遠古生物。阿遙的出現引起了轟動,那張巨魚浮出水面的照片被不少人抓拍到了。事情已經過了三五天,依舊有不少網紅和神秘學愛好者在附近直播、打卡。

而阿遙和這名嬰兒的生活并沒有受到打擾——在泰多金律所的協助下,海公子買下了大多數照片,聲稱那是海氏集團最新研發的深海救援艇,還在測試階段,不方便公布太多消息。

唯一讓他們感到頭痛的是,這名嬰兒似乎無法像人類那樣進食。他拒絕一切液體奶,餓得嚎啕大哭也不肯咽下一口。唐靈和鹿記者已經試過了十幾種奶粉,連寵物奶粉都沒有放過;巴璞則認為應該去打撈一些“新鮮、柔軟、多汁、鮮美”的海藻來試試;而海公子則被哭聲攪得頭昏腦漲,甚至打算給嬰兒來幾口波多黎各莊園的葡萄酒,很快就遭到了衆人捶打。

儒艮巴珊沒有什麽母性,看到嬰兒在海缸外啼哭,既不打算哺育他,也不因這小可憐的哭聲而焦躁。她只是穿梭在海缸中,自顧自地采食新鮮海草,很滿意自己當下的處境。

“我知道了!”阿遙捂着臉頰嚎了一聲,這名軟而小的嬰兒被他的臉頰蹭得不耐煩,張開小小的嘴巴就是一口,“這小家夥是吃鯨魚肉的!”

海公子臉色一綠,讓保姆拿出了剛從市場上拍賣得來的三文魚和金槍魚。

阿遙和巴璞慘叫着跑開,對于他倆來說,看到別人吃魚,就像人類看到食人族聚餐。尤其是巴璞,誇張地捂着耳朵,仿佛吞嚼魚肉的聲音也是一種折磨,他斷斷續續地對阿遙說:“人類的文明、海底族的文明,都是來自于代代相傳的教化。巴琅王子和巴珊變成了動物,沒法教給小王子去吃鮮美的海藻,果然,這孩子就變得野蠻了。”

桌子的另一邊,唐靈小心翼翼地把嬰兒放入到一只小型海缸中,他在裏面翻轉身體,變成了一只 3 米左右的鯊魚幼崽,海缸的空間立刻捉襟見肘。鹿記者輕輕拎起一塊如果凍一般飽滿幼嫩的三文魚腩,投入到水中。小鯊魚愣了幾秒,馬上被這橙紅色的、散發着魚油香氣的肉類吸引,一口吞了下去。

海公子捂住胸口轉過身,抄出計算器噼裏啪啦一通算,他把聘請浮潛教練的費用、動用救援型機器人的費用、租賃潛水器的費用,以及購買新鮮三文魚的費用,統統加了進去。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天文數字,海公子感到心髒都漏跳了半拍。

他小聲地問一旁的保姆:“喂,前幾天那麽大的動靜,我媽都沒發現?”

保姆點點頭,為難地說:“梅朵女士離開前,曾說她徹底退出集團的管理工作了。說您之後做任何事都是自由的了……”

海公子還是無法接受,舉着屏幕怼到保姆眼前,“我這麽個折騰法,她都沒打個電話回來?”

保姆搖搖頭,殷勤地問他:“要不要吃烤鳳梨曲奇?梅朵女士離家前,還給您烤了一批小餅幹……”

3.

這條 1.5 公斤重的三文魚,被海缸裏的小鯊魚一頓就吃完了。

吃飽了的小鯊魚快樂起來,在水中隔着玻璃向巴珊撒嬌。阿遙再次抱出了他,離開水面的那一刻,他變回了一個眉開眼笑的白嫩嬰兒。阿遙抱着他來到巴珊的海缸前,他對着海缸裏的儒艮甜甜地笑起來。

巴璞忍不住感慨道:“想不到還能重現這一幕,海底結界很多年沒有這樣的人類嬰兒出生了……上次我們養育人類嬰兒,還是你來的時候。巴夭族人把你從陸地送來海底的時候,你也像他一樣幼小而野蠻,喜歡吃生魚肉,和海底結界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巴璞,我一直有個困惑。”抱着懷裏軟軟的嬰兒,阿遙也放下了戒備,“為什麽我一直和你們、和巴琅、和巴珊都不一樣?我到底是什麽?”

“坦白地說,我不知道。”巴璞很少承認這個世界上有自己不懂的事情,“我一直認為你也是鯊魚,個頭大一些的那種。但是看到你從海裏浮起來的樣子,我覺得個頭大得有點多……”

“爺爺帶我看過一幅壁畫,在那片城市廢墟裏。當時我的年齡還很小,現在回想起來,才知道自己是和那幅壁畫裏的魚一樣的。”隔着十幾年的時光,隔着陸地和海洋,阿遙回憶起第一次見到深海壁畫時的場景。

壁畫刻在圖書館廢墟,是最早來到海底結界的先賢所繪。線條奔放,畫幅遼闊,幾乎布滿了石膏白的穹頂。那裏畫着一只從天而将的巨魚,展開的翅膀覆蓋了整片海洋。畫裏的人渺小如豆,簇擁在它的翅膀上,随它入海。

“天地碎裂為四極,人們紛紛逃向極高、極深、極寒、極炎之處……有巨魚禦風而至,忽而入海。”啃着小餅幹的海公子,若無其事地接話道,“是鲲。”

見巴璞和阿遙都驚訝地望着自己,海公子彈了個響指,“這就是家父多年的研究,我不過是背過了幾句而已。”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巴璞興奮道,“你肯定也是海底族的後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令尊也是我們海底族的一員。”

巴璞分析得頭頭是道、唾沫橫飛,從海公子的姓名、到海公子父親的研究,再到梅朵女士的奇異行徑,越說越覺得自己參破了某個驚人的秘密。

“不可能。”海公子向嘴裏塞着餅幹。

“為什麽?”巴璞說,“你要相信科學……”

“因為我爸其實是淹死的。”海公子被餅幹嗆到了,大喝幾口可樂,繼續補充,“還是釣魚淹死的……”

“那,那令堂很有可能是人魚。人魚和人類通婚生子的傳聞自古就有,再加上像令堂這樣聰穎又美麗的女士,在人類中并不多見。”巴璞還不放棄希望,殷殷追問。

唐靈和鹿記者大聲咳嗽起來,以示不滿。

“我媽一輩子沒游過泳,她讨厭大海、讨厭河水、讨厭一切流動的液體。”海公子攤攤手,表示無能為力。

窗外的雨停了,精疲力盡的巴璞也終于放棄了。

嬰兒在阿遙懷中沉沉睡去,阿遙盯着他小小的臉,在上面尋找巴琅的影子。而海缸中的巴琅也安靜了,灰藍色的眼睛看着外面的一大一小,似乎在回憶自己當年也曾這樣徹夜擁抱過一名來自異域的人類嬰兒。

4.

門鈴響起來,保姆告訴海公子,有客人來訪。

海公子得意地挑着眉毛,對唐靈說:“嘿,我就說吧,我媽不可能真的走掉。她一天不監控我就難受……”

然而打開門,卻是裴子航。

林律師赴日之後,由他負責海氏集團的業務。他把海公子請到室外,雨意似乎還沒有完全消退,椰子樹上一片濕漉漉的翠意。

唐靈躲在窗簾後偷看,卻看到海公子正大發雷霆。他撕碎了裴子航送來的文件,還發瘋地撲向椰子樹,又捶又打,最後坐在泥濘的草地上,扯着自己的頭發。

大家匆忙趕了出去,而海公子大聲發着脾氣,不允許任何人靠近自己。

“他的母親不在了。”裴子航站在人群最外側,淡淡地說。

“梅朵女士去世了?”唐靈問道。

“……生命的形式……停止了。”裴子航說了一句唐靈不太理解的話,他們對視着,是這麽久以來第一次認真地看向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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