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仵作官第 17 章 病酒

病酒

京城的街上已經無人,彎月也在雲霧中逐漸顯出了身形。

夜,已經來了。

二人提着燈籠,緩緩走在路上。

“少卿大人可聽說過病酒?”

“醉死?”

紀明朝搖搖頭。

“這兩種死因不太一樣。醉死是因為飲酒過度引發心疾而死,而病酒則是不能喝酒的人喝了酒而死,而且病酒是會導致窒息死亡的。”

“你是說王牧是病酒而死?”

“不是,他是喜好喝酒之人,之前并沒有症狀,應該是能喝酒的。我是想說病酒這種……”紀明朝解釋道,“嚴格來說,病酒算不得病,只能說,對于不能喝酒的人來說,酒無異于毒。”

“這種情況我也聽說過,有些人就是天生吃不得一些東西。你是說他是吃了什麽不能吃的東西才變成這樣的?”

“嗯,一般食物的可能性更大,所以我才想剖開他的胃看看,到底他死前吃過什麽。”

紀明朝說完正事又想起一件關聯不太大的事情。

“少卿大人很厭惡楊氏?”

被說破的宋望朔一下就僵住了。

他自小受的教導都是不能把對別人的厭惡表現出來。

只是,他在她面前,總是會忘記不少自小的禁锢。

“确實。”他直言道,“她明知其夫之死與那老板無關,卻還要故意鬧事。”

小商販做生意很不容易,每日煙熏火燎的就掙點辛苦錢。

“少卿大人何以見得?”

紀明朝知道他看人準,但是也不太清楚他是如何看出楊氏的故意為之的。

“楊氏表情僵硬,是假哭,說明她的哭鬧都是為了利益。而且炸肉有沒有毒,一驗便知,找老板毫無意義,正常人都會選擇先報官。更何況她夫君昨日就去世了,她為何非要拖到今日下午,都快宵禁的時辰扛着棺材聲勢浩大地來尋人?明顯是專門挑着人多的時候過來的。”

宋望朔說完又蹙了蹙眉。

“可是我想不通,她看上去也不像是對她夫君毫無感情,為何會如此算計?”

在要求剖屍時,楊氏還是真心地希望能夠找到兇手。

“人的感情是很複雜的,有但不多。”

宋望朔低聲:“我父母就不是……”

“我爹也不是。”

宋望朔突然轉頭看她,眼裏帶着些試探:“紀娘子的醫術很好。是紀仵作教的嗎?”

他打聽過,紀順不會什麽醫術。

紀明朝回答得模棱兩可。

“算是吧,我自己看書琢磨的。阿爹慣着我,也樂意給我買醫書看。”

“紀仵作是個好父親。”

二人各懷心思,陷入了沉默。

走到紀家門口,看着紀明朝的背影,宋望朔忽然想起了什麽,眼神一震。

醫術!她怎麽會醫術?

第二日一早,紀明朝早早地就到了大理寺,準備進一步檢驗。

而宋望朔也站在一旁準備幫忙。

紀明朝沉靜下手,一刀劃開了咽喉處,露出了死者的喉頭。

喉頭部位有明顯的水腫,一看就知道有異常。

“那些因為接觸了不能接觸的東西而死的人會有喉頭水腫。”

如此,幾乎可以确定死者的死因就是誤食某種食物導致窒息死亡。

現在要剖開胃部。

紀明朝好心問道:“少卿大人還要繼續看嗎?”

被消化了一半的東西不太能令人接受。

“無礙。”宋望朔露出的一雙眼寒光湛湛,透着堅定。

紀明朝心中一動:“好。”

她先是估算了一下大致位置,很快就下了刀。

“快!”

在旁邊輔助的張品立即遞上一個勺子。

反應過于快的宋望朔瞬間明白了勺子的用途,臉一下就黑了。

最近一段時間他都不想在飯桌上看見勺子!

紀明朝如他所想舀出了一勺不管是氣味還是外形都難以言喻的東西。

“從食物被消化的程度來看,死者确實是在用飯時死亡。而主要是食物只有花生,炸肉和酒。”

驗完屍,幾人熏了醋才開始談事。

“我記得高闊就是不能吃花生的,之前他誤食了一塊兒花生酥,當即就發作,緩了好久才沒事的。”

紀明朝想到幾年前高闊差點死掉的樣子就覺得後怕。

“不太可能。”宋望朔否定了這個可能,“花生是很常見的下酒菜,王牧是好酒之人,若是吃了花生會有礙,那他自然知道避開。”

“還是……炸肉有問題?”

宋望朔點頭:“或許是炸肉裏有什麽正好是王牧吃不得的?”

二人走在前往西市的路上。

紀明朝眼裏滿是擔憂。

“怎麽?”宋望朔問道,“擔心什麽?”

“少卿大人。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真的是炸肉導致了王牧的死,那……賣炸肉的老板?”

“與他無關。”

宋望朔早已想好這個問題。

“二人素不相識,老板從何得知王牧有什麽不能吃的?所以就算如此,老板也不是存心下毒。”

“可是按照楊氏的性子……”

紀明朝苦笑。

“無風都要生出三尺浪來。她要是得知王牧之死與炸肉有關,怕不是又要來鬧。到時候,就算是老板不會被判什麽罪名,可這生意也算是完了。”

“罰。”宋望朔回答得幹淨利落,毫不猶豫,“她若是敢來鬧事,就狠狠罰她賠償。”

二人正說着,鼻間就傳來了一股熟悉的肉香。

今日的炸肉攤生意很差,只有零星幾個人在買炸肉,和昨日紅紅火火的樣子如同兩番景象。

紀明朝是向來不願意穿官服的,宋望朔外出也是低調。

只是今日,前者一如往昔,後者卻一反常态。

宋望朔沒有換下官服,甚至連腳步都有些招搖,生怕別人看不見自己似的,慢步向攤子走去。

紀明朝小聲調侃:“少卿大人生得好,不用這樣也很引人注意~”

她知道對方的用意,嘴上雖然調侃,心裏卻是一軟。

少卿……還真是個好人。

宋望朔被她這樣一說,差點腳下一崴。

他清了清嗓子,忍住耳邊的熱意,目不斜視。

這紀娘子怎麽這麽壞!

不光是圍觀的百姓,正坐在冷冷清清的攤子上無聊的老板也被紅色的身影吸引了注意。

他看清來人的模樣,驟然起身,失聲道:“少卿大人?”

宋望朔點頭,摸出一塊碎銀。

“勞煩老板給我來幾份炸肉。”

“嗯?”老板臉上一愣。

他沒想到對方是來買炸肉的!

紀明朝朗聲道:“昨日的誤會已經解開,老板不用擔心。我們大理寺的同僚一直都喜歡你們家的炸肉呢!昨日來此就是為了買炸肉的,沒想到出了那樣的誤會!今日老板這兒有剩餘,我們得多買些回去。”

“好,好……”老板連連點頭,快手快腳地把裹好粉的炸肉下鍋。

旁邊的百姓也議論了起來。

“我就說別人的炸肉沒問題吧!”

“可是昨日那個婦人?”

“昨日不是大理寺來查的嗎?今日別人大理寺的人都敢吃,肯定是确定了炸肉沒問題才來買的啊!”

議論之間,不過多時,攤子面前又陸陸續續排起了隊。

紀明朝和老板搭着話。

“您這炸肉的味道可真是獨特,是自家的秘制香料吧?”

“是呢!”老板問道,“您可要什麽撒料?”

“有什麽味兒的?”

老板大方地展示幾個裝着粉料的罐子:“就這幾種。”

“這樣吧!每一種都來一點兒吧。勞煩撒料分開裝,回去我們好讓他們自己選。”

“好勒!”

二人接過沉甸甸的炸肉進了附近的茶樓。

茶樓裏說書人正說得唾沫橫飛。

“還是三國啊……”紀明朝有些遺憾。

她還以為能有些什麽新花樣呢!

旁邊上茶的夥計賠笑道:“姑娘別急,等會兒還會說些奇聞轶事,都是些新鮮的事情。”

等雅間只剩下二人時,宋望朔才問道:“你,吃得出來?”

“怎麽做的我肯定是吃不出來,但是裏頭加了什麽東西,我一吃就知。”紀明朝拿起一塊炸肉,得意道,“少卿大人拿紙筆記下吧!”

“不需要。”

她這才想起這位探花郎是個過目不忘的,臉色僵硬了一瞬,旋即打了個哈哈。

“是啊!”

宋望朔沒有錯過她的異樣,但是嘴上卻什麽都沒有說,只溫和地看着她。

炸肉塊金黃酥脆,讓人看着就覺得口舌生津。

喀嚓——

“嗯……有面粉,生粉,料酒,蜂蜜,牛乳,雞蛋,草果,八角,陳皮,丁香……”

“這方子還挺複雜。”

“很講究呢。”

二人剛說完正事,說書人就說起了奇聞轶事。

宋望朔知道她好奇心重,愛聽這些,也不急着走,優哉游哉地倒着茶喝。

“昨日西市的炸肉攤出事的事情各位可曾知曉?我這裏倒有個不同的說法。”

正吃得開心的紀明朝一頓。

“這事兒和《釣翁醉談》有些關系!”

說書人一提這書,下頭的人一下就沸騰了起來。

“前些日子剛剛出來的第七卷,裏面寫到一個叫做王睦的人被判官判去了油鍋地獄的大家可記得?”

宋望朔是看過的,小聲解釋:“那個叫做王睦是個賬房,不知為何窒息而死,下了地獄後,被判官判決後,供出了一個叫做張米。”

“下油鍋總得有個罪名吧?”

“書裏沒寫。”

二人聽得心中不安。

“不如我們去找楊氏問一問?”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