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乳鴿
白瑜是真沒想到明舒會來這麽一出。
她張開嘴巴想把她叫回來, 但看到明舒頭也不回跑到講臺,最終還是把嘴巴閉了回去。
導演和其他人顯然也沒有料到會突然跑出個小姑娘,而且還是一個長得十分漂亮的小姑娘。
就見她粉妝玉琢, 五官精致得仿佛瓷娃娃,身穿一條黃色小裙子, 頭發剪到脖子處, 尾巴翹起來, 但卻不顯得淩亂,反而有種說不出的俏皮可愛感。
導演等人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你為什麽跑上來?”
明舒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眨了眨:“我叫江明舒, 剛才的白念雙是我表姐,我上來試鏡的,我今年四歲半,我能說五門語言,我還能心算。”
五門語言?
衆人聽到這話,下意識就笑了起來。
一個五歲不到的孩子會說五門語言, 用腳指頭想都不可能,這話要是換成一個成年人來說,大家肯定會覺得他在吹牛, 不過明舒年紀還小, 大家覺得她是童言無忌。
明舒看大家不相信自己的話, 長密的眼睫眨眨,開始了她的表演。
她先用标準的普通話做了一番自我介紹, 接着用粵語、閩南話、英語, 最後一個一出, 所有人都愣住了。
“剛才她說自己會說五門語言我還不信呢,沒想到轉眼就被打臉了!”
“雖然我不覺得粵語和閩南話算是一門語言, 不過一個還不到五歲的孩子會用那麽多語言和方言,就十分讓人刮目相看了!”
“這種孩子到底是怎麽養的?能不能幫我養養我家的孩子,我家臭小子今年五歲了,說話還結巴呢!”
白瑜也是被驚訝到了。
她只教明舒學過英語和中文,至于粵語和閩南話,她只能勉強聽懂一些比較簡單的,說的話口音很不純正,至于明舒說的最後一門語言,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那是法語。
以後的專英學生在大學時會選擇第二門外語進行簡單學習,但他們作為恢複高考第一屆的學生并沒有這門課程,簡單來說,她沒有學習過法語,因此更談不上教明舒。
那她是怎麽學會的?
她之前一點都不知道,明舒也從沒在她面前使用過。
不過她很快想到一個人——景纓。
景纓很喜歡明舒,只要休假就會把明舒接到她家裏去,她學業和工作都很忙,而且景纓的人品是絕對信得過的,因此她從來沒跟過去。
她身邊的人會說法語的,應該就只有景纓了。
下一刻就聽導演問道:“小姑娘,你最後一門說的是哪國的語言?”
明舒還沒回答,坐在他身邊的男人就開口,聲音依舊低沉如大提琴:“法語,她剛才說的是法語,而且發音非常标準。”
這話一出,現場的人再次嘩然。
“會說英語就很牛了,沒想到居然還會說法語!”
“而且你不覺得她長得就跟瓷娃娃一樣嗎?真是太漂亮了!”
“比瓊瑤戲裏面的小演員還漂亮呢,我覺得瓊瑤應該找她來演戲!”
1981年,瓊瑤的《窗外》、《聚散兩依依》等故事已經傳到大陸這邊,而且很快就征服了一大批癡心男女,而拍瓊瑤劇的偶像們也席卷內地,很多人還紛紛效仿林青霞中分長披肩的直發造型。
明舒:“沒錯,我剛才說的是法語,導演,你看我這麽漂亮可愛聰明,你真不考慮選我嗎?”
“哈哈哈……照你這麽說,我要是不選你,豈不是很吃虧?”
導演沒覺得明舒臭屁,反而被她的童言無忌給逗得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明舒理直氣壯點了點頭:“對,是會很吃虧哦,建議你現在就選我。”
導演:“哈哈哈……這麽自信又有趣的孩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成,我就選你了!”
明舒歪着腦袋:“那我姐姐呢,她叫白念雙,她也很聰明可愛漂亮,導演你也選她了嗎?”
衆人:“……”
自己上了還不夠,還要推薦自己姐姐,這是連吃帶拿啊。
不過大家也不由更加感慨,怎麽自家的孩子就沒那麽聰明可愛漂亮呢?
導演似乎有心逗逗她:“如果我只能在你和你姐姐之間選一個,你覺得我應該選誰?”
明舒:“那肯定是姐姐啊!”
導演:“為什麽?”
明舒:“應該先來後到,姐姐先來試鏡,而且我姐姐也很可愛,導演你選她只虧了一半。”
導演:“虧了一半?這話怎麽說?”
明舒振振有詞:“因為你沒選我啊,只有同時選了我和姐姐兩個人,導演你才不會吃虧,可如果你只在我們之間選擇一個,那無論選擇誰,都會虧一半的哦。”
好家夥!
衆人在心裏直呼好家夥,這才幾歲啊,就這麽有“心機”,別說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就是有些大人都未必有這份智商。
白瑜也同樣很吃驚。
她一直知道女兒很聰明,但她不知道逆天到這種程度,看來平時這家夥在他們面前還是收着的,沒有放大招。
導演本來就很滿意念念,最終兩姐t妹都成功通過了試鏡。
小男孩這個角色沒有挑到滿意的人,還要去其他學校繼續挑選,因此拍攝時間一時間還不能确定,要等待後續通知。
名單确定下來後,白瑜被其他家長給圍了起來,大家你一嘴我一言紛紛問起她是怎麽教育孩子。
白瑜也沒藏着掖着,把自己教育孩子的理念和經驗挑一些重點跟大家說了,不少家長都拿起紙和筆來記錄,中間有人認出她來,知道她是中大的大學生,以及她一手建立貝雕廠的事情,圍過來的人就更多了。
還有人居然提議她幹脆出一本怎麽培養孩子的書籍,說他們一定人手買上十來本,不僅要自己收藏,還要買來送給親戚好友,白瑜想起上輩子那個哈佛女孩,他們父母的确靠着這個方法賺得盆滿缽滿,只是她不願意這麽做。
那個哈佛女孩成名之後,一直活在大衆視野裏,一舉一動都被賦予各種眼光,這對孩子的成長未必好,後來哈佛沒有如大家所想那樣成為“名人”或者“有錢人”,大家紛紛指責她塌房,還說什麽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之類的話。
白瑜不喜歡自己的生活被人處處關注着,也不想明舒過早過多的接觸名利場,這對她身心的發展沒有好處。
這場熱鬧持續了大半個鐘頭,知道林老師和她的同事趕過來給她救場,她這才得以帶着兩個孩子脫身。
今天是周六,念念下午不用上課,奶奶難得不用帶孩子,和蔡阿姨約好兩人去爬山,天氣那麽熱,白瑜也不想回去做飯,因此問兩小只想吃什麽東西。
念念一如既往地好喂養,表示什麽都可以。
明舒卻眼珠子轉了轉,笑得一臉讨好道:“媽媽,今天我和姐姐都經過試鏡了,您是不是應該獎勵我們?”
白瑜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我沒懲罰你就算好了,你還敢要獎賞?”
明舒據理力争:“媽媽為什麽要懲罰我?是您事先答應我去試鏡的,我主動上去介紹自己,是為自己争取機會,這不是媽媽以前教我的嗎,說機會不等人,要主動去争取,所以我覺得媽媽應該表揚我才對。”
白瑜:“……”
這邏輯思維,真的是一個不到五歲孩子應該有的嗎?
她覺得再過幾年,自己肯定說不過女兒。
有時候孩子太聰明,做父母的壓力山大。
不過她之前的确是這麽教育她和念念,讓她們遇到事情要主動争取,既然是她說的,那她只能認了,要不然以後這小家夥肯定不會聽她的話。
至于她“擅作主張”的事情,她打算後面再慢慢教育她。
想到這,她看向女兒:“你說得有道理,你們兩人都經過試鏡,的确是一件值得表揚和慶祝的事情,那你想要什麽呢?”
明舒:“媽媽,我聽纓姨說西餐跟我們中餐很不一樣,但我已經活了快五年了,我還沒吃過西餐,您能帶我和姐姐一起去見識一下嗎?”
“…………”
白瑜差點沒被她那句“我已經活了快五年”給笑噴,把活了五年說得跟活了五百年一樣,也只有她了。
她扭頭問了念念,問她想不想去吃,念念連西餐廳是什麽都沒聽過,不過她看妹妹很想去,而且自己也沒見識過,便點頭表示也想去。
于是白瑜一手牽着一個,轉身朝公交車站去,準備坐車帶她們去太平館。
太平館是廣城一家西餐廳,在清朝光緒十一年創建的,周總理和他的妻子更是在那裏舉行過婚禮,在那時候,不僅深受洋人喜歡,連很多清朝官吏也是他們的座上客。
那十年,其他西餐館都陸續被合并或者關門,可太平館卻合并了其他西餐館,并在周總理的支持下進行了擴建,換句話說,在那十年裏,太平館是廣城唯一能吃到西餐的地方,改革開放後,廣城的西餐館慢慢多了起來,但都不如太平館有名。
白瑜原本想等她畢業典禮那天,再帶奶奶和兩小只過去,不想明舒這會兒提起來要見世面,她覺得也不是不可以,至于奶奶,可以下次大家再一起去。
時值午時,大家要麽回家吃飯,要麽在休息,公交車站等車的人寥寥無幾。
明舒和念念兩姐妹很興奮,頭挨着頭在一起叽叽喳喳說個不停,白瑜坐在兩人旁邊,正盯着不遠處一棵樹上的小鳥看,那小鳥屁股抖了抖,突然拉了一泡屎,好巧不巧正好砸在樹下一個光頭男人頭上,男人氣得破口大罵。
白瑜忍不住笑出聲來,笑完又覺得自己有點不厚道。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轎車突然在她們面前停了下來,白瑜看過去,就見車窗慢下半截,她看到了一個男人上半張臉。
高鼻梁、濃眉,一雙飛挑的丹鳳眼又細又長,這麽标準的丹鳳眼白瑜還是第一次看到,當她撞進那雙眼睛時,身子莫名戰栗了下。
那雙眼睛,幽深如潭水,冷漠不帶一絲感情,讓人無端想到陰森森躲在角落裏的毒蛇,不寒而栗。
不過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前副駕駛位上的人給吸引開了。
前面車窗完全落下來,露出一張富有滄桑感的臉:“白念雙小朋友,江明舒小朋友,你們在這裏等車嗎?”
明舒點頭:“是的,因為通過試鏡,媽媽準備帶我和姐姐去吃大餐。”
男人聞言看向站在明舒旁邊的女人,下一刻眼睛就亮了:“你是江明舒的姐姐?”
白瑜看向那男人,光頭、四五十歲,确定是來學校挑小演員的導演:“我是江明舒的媽媽,白念雙的姑姑。”
導演露出一臉震驚:“你看上去頂多十八|九歲,沒想到居然已經有這麽大的孩子,不過江夫人你形象非常好,一點也不輸給很多女明星,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進入娛樂圈?”
白瑜搖頭:“很感謝您的誇獎,不過我沒興趣進入娛樂圈,對演戲方面同樣沒有興趣。”
導演看她拒絕得這麽幹脆,連一點說服的餘地都不留給別人,顯然是真心不想進入娛樂圈,便沒有再勸說:“江夫人要去哪裏吃飯,我們也正好要去吃飯,可以載你們一程。”
白瑜指着緩緩而來的公交車,再次拒絕:“不用了,我們等的車過來了,先走一步了。”
說完她轉身牽住念念和明舒兩人的手。
等她再轉身,轎車後座的車窗已經升了上去。
坐裏半個鐘頭的車來到太平館。
太平館門面不算寬敞,甚至有點小,中間挂着一個大大的金色牌匾,上面用繁體字寫着——太平館西餐廳,下面還有一行英語翻譯:TAIPING GUAN RESTAURANT.
下面還有一個黑色的牌匾,只寫了“太平館”三個字,兩邊的對聯一個寫着“百年老字號”,另外一個寫着“廣城第一家”。
彩色的玻璃窗頂,水晶球吊燈和吊扇,裝修古香古色,有種中西合璧的味道。
餐廳裏面吃飯的人不多,零星幾桌,白瑜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
明舒興奮地像只亢奮的小猴子,這裏瞧瞧,那裏看看,連椅子都要動手摸一摸,充分感受西餐廳跟中餐廳的不一樣。
念念雖然好一些,但小臉蛋也是興奮得紅紅的,眼睛亮晶晶的。
白瑜沒阻止兩人的“探索”。
服務員拿了點餐本過來,兩小只再次一臉劉姥姥進大觀園般地瞪大眼睛,因為平時去國營飯店可沒有點餐本,而是服務員直接報菜名,或者才牆上寫好菜名。
白瑜讓兩小只自己決定要吃什麽,兩姐妹頭挨着頭,商量了好一會兒,最終念念點了芝士焗意面,明舒點了黑椒牛排,白瑜對西餐不太感興趣,她點了太平館最出名的烤乳鴿以及雞絲炒飯。
服務員走後,明舒立即道:“媽媽,烤乳鴿也是西餐嗎?我們之前在國營飯店不是也吃過這個?”
白瑜:“我點的兩樣不算很純正的西餐,這邊雖然是西餐館,但也做我們中式的飯菜,而且我更喜歡吃我們中式的飯菜。”
明舒一臉“媽媽你真是暴殄天物”的惋惜模樣:“媽媽,等會兒你點的中式飯菜要是沒有我們的好吃,你可不能後悔了。”
白瑜把同樣的話扔回去:“沒問題,同樣的,等會兒不管送過來的西餐好不好吃,你們都要吃下去,一點兒也不能浪費。”
明舒:“我們肯定不會浪費的!”
很快飯菜就被陸續端上來了。
明舒和念念兩人點的先被端上來,白瑜讓服務員多拿兩個t盤子,然後讓她們分享着吃。
面對西餐用的叉子和刀子,兩人顯然有些束手無策,瞪着眼睛看着白瑜。
白瑜便拿起叉子和刀子給她們做了示範,還別說,兩人都是學習能力很強的,很快就把學得有模有樣。
牛扒在鐵板上滾燙地滋滋作響,棕褐色的醬汁從牛扒上慢慢流淌下來,香味伴随着鐵板的餘溫轟然炸開,肆意地闖進鼻腔,一下子就勾起了大家的食欲。
白瑜試了一塊牛扒,黑椒的醬汁味道濃郁,口感嫩滑,肉質豐盈,美味到讓人無可挑剔。
真不愧是百年老字號,就她所知,在接下來的八九十年代,太平館還會再次火起來,直到後來西餐廳越來越多,競争也越來越大,才慢慢退出了老大哥的位置。
但意面就比較普通,不難吃,但也不算出彩。
很快白瑜點的也被端上來了。
乳鴿被烤得油光锃亮,紅褐色的皮在光線下透着晶瑩的質感,香氣霸道地鑽進鼻腔,香得讓人直咽口水。
明舒剛才還覺得媽媽肯定會後悔,可這會兒看到乳鴿,眼睛都移不開了。
念念也一樣,偷偷地咽着口水,她覺得自己被妹妹給忽悠了,什麽洋人吃的東西,她覺得這意面還不如姑姑做的油潑面好吃呢。
還有這眼前的乳鴿,一看就很酥脆,好想吃哦。
白瑜把兩人的樣子看在眼裏,故意不出聲讓兩人一起嘗試。
她戴上飯店準備好的手套,從乳鴿上撕下一塊腿,然後在兩小只炯炯的目光中把鴿子腿放進嘴裏。
皮脆肉嫩,一口爆汁,嫩到讓人欲罷不能。
蘸上椒鹽粉,又是另外一種口味。
明舒看媽媽吃得眼睛都眯起來,頓時覺得眼前的黑椒牛肉一點也不好吃,她好想試試媽媽點的乳鴿,肯定會很好吃,可想起剛才自己說的話,她又覺得很不好意思開口。
在兩人第N次咽口水時,白瑜終于裝不下去了,把撕下的乳鴿肉放到兩人盤子裏:“吃吧,是你們說要來見世面的,現在世面讓你們見識到了,你們覺得是西餐好吃,還是中餐好吃。”
明舒一邊吃着外焦裏嫩的乳鴿,一邊拍馬屁道:“西餐也好,中餐也好,都不如媽媽做的好吃。”
念念聽到這話,狠狠點頭:“姑姑做的最好吃。”
白瑜嘴角的笑意蔓延出來。
這兩個小家夥,嘴巴比抹了蜂蜜還甜。
吃完飯,白瑜帶着兩人下去付賬,誰知卻被告知已經有人替她們付過了。
她們這一頓可不便宜,三人用了十元,相當于普通工人小半個月的工資。
誰會替她們付錢?
白瑜怔了下,再次确定道:“你确定沒弄錯嗎?我并不認識你說的金同志。”
服務員看着白瑜白皙精致的臉蛋:“沒有弄錯,他說收了你侄女的畫,這是感謝費用。”
畫?
白瑜一下子就想到剛才那雙冷漠幽深的眼睛:“他是不是穿着一身銀灰色的西裝,眼睛是很細長的丹鳳眼?”
服務員不知道想到什麽,臉蛋紅紅的,連連點頭:“對,那位金同志就是穿銀灰色西裝,眼睛就是你說的丹鳳眼,我以前覺得這種細細長長的眼睛很不好看,不過長在那位同志臉上,卻很好看。”
白瑜沒理會服務員有點花癡的行為,她已經确定幫她們付錢的便是和導演坐在一起的那個男人。
金這個形式在國內很少聽到。
“那位金同志,還有跟他一起過來的人,他們現在還在餐廳裏面嗎?”
服務員搖頭:“他們已經走了有十來分鐘。”
白瑜本想把錢還給對方,但聽到這話,只能作罷。
她額外點了兩只烤乳鴿,讓服務員幫忙打包,準備帶回去,一份給奶奶吃,一份給孫薔薇一家。
走出太平館,陽光暖暖照在身上。
三人朝公交車站慢慢走過去,突然,念念仰着腦袋,小聲道:“姑姑,您不喜歡那個金同志嗎?”
白瑜沒想到她小小的人兒心思這麽敏感細膩:“沒有不喜歡,只是萍水相逢,只能不能接受別人的恩惠。”
念念還來不及說話,明舒就煞有介事點頭:“媽媽說過,‘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價格’,免費的午餐,可能往往就是最貴的。”
念念:“?”
白瑜失笑,點了點她的小鼻子:“那句話不是媽媽說的,是一個奧地利作家寫的小說《斷頭皇後》裏面寫的,不過明舒這話說得沒錯,很多人喜歡占小便宜,到最後說不定會吃大虧。”
她們這一頓吃的不便宜,三人用了二十元,相當于普通工人半個月的工資。
她不知道那姓金的男人是什麽身份,但一想到他的眼睛,她就下意識想跟對方保持拒絕。
可現在不知道對方住在哪裏,她就是想還錢也不知道去哪裏還,只能等電視劇開拍了再說。
***
等秋櫻進入盛花期時,白瑜他們終于迎來了畢業。
這四年裏,大家同吃同住,一起學期,一起買票看電影,聽鄧麗君的歌,偶爾偷偷看瓊瑤的小說,互相比成績,有過嫉妒,有過矛盾,但更多的還是開心。
相處了四年,眼看着就要各奔東西,大家心裏都很不舍。
白瑜一個宿舍的人一起去外面吃了一頓散夥飯,飯桌上,平時性子最活潑的鄭玲玲卻好像變成了鋸嘴葫蘆,整個晚上一句話也不說,就低着頭吃東西。
大家以為她是舍不得跟大家分開,誰知就在大家要結賬時,她“哇”的一聲哭出來——
“戴雷說要跟我分手,嗚嗚嗚……”
大家聽到這話,意外,也不意外。
現在讀大學國家包分配,至于分配到哪裏,在結果出來之前誰也不知道。
有些人被分配到大城市去,有人被分回自己家鄉,還有些人被分配到偏遠的小縣城,單位都不錯,但待遇天差地別。
這些日子來,校園裏時不時看到紅了眼眶的人,有些是為分配不理想而哭,有些是情侶為了即将分開而哭。
像鄭玲玲這樣分手的,十對裏面就有九對,因為被分配到不同的地方,大家相隔着省份,要走到一起太難了,所以不如理智一點,當斷則斷。
大家安慰了鄭玲玲一番。
鄭玲玲也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但還是把眼睛給哭紅了。
她們一個宿舍,除了高勝男要繼續深造以外,其他人都接受了分配。
當然白瑜是個例外,她放棄了分配,選擇自己創業。
很多人覺得她這樣做太可惜了,她的成績很優異,甚至外交部都開口了,如果她願意,可以把她分配過去。
但白瑜依舊拒絕了。
不少人覺得惋惜,也有不少人覺得她是腦子進水了,居然放棄鐵飯碗跑去做生意,這不是傻是什麽?
這會兒雖然已經改革開放了,但很多東西還不是很明朗,做生意的人還很少,而且在大家眼裏,做生意屬于“下三濫”的工作,鐵飯碗才是最理想的。
對大家的議論,白瑜只笑笑。
她很明白自己要走的是一條怎麽路,不管別人怎麽看、怎麽說,她都會義無反顧走下去。
轉眼便到了畢業典禮這天。
晴空萬裏,瓦藍的天空中飄着朵朵白雲,綠樹成蔭,美好的天氣讓離別的傷感都淡化了不少。
作為恢複高考後第一屆大學生的畢業典禮,不僅學校很重視,就是外界也很重視。
他們的畢業意味着第一批大學生即将走向社會,成為國家的人才和棟梁,為國家的建設開始添磚添瓦,大家都在時刻關注着。
學生們早早就寫了信寄回家,哪怕是在外省的學生,很多人的家人還是千裏迢迢坐車過來,就為了陪孩子一起見證了重要的一刻。
白老太、念念和明舒早早起來,都穿上最漂亮的衣服,白老太還特意抹了一下口紅,可見有多重視。
而念念和明舒兩姐妹穿的同樣款式的紅裙子,梳着同樣的發型,穿着同樣的鞋子,要不是兩人差着身高,乍一看還以為是雙胞胎姐妹呢。
孫薔薇還沒畢業,但這麽重要的時刻,她自然要請假過來,但三個兒子她沒打算讓他們去。
他們要是去了,那可就不是參加畢業典禮了,而是打游擊戰,她可不想累死自己。
白瑜她爸也千裏迢迢從京城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過來,還有馬賽楠代表整個貝雕廠的人過來。
馬賽楠去年已經結婚了,她嫁給了夏海生的表弟,剛聽到這消息時,白瑜還有些震驚,她還以為馬賽楠會和夏海生在t一起。
畢竟兩人年紀差不多,而且天天一起共事,當她把這個疑惑問出來,馬賽楠卻一臉嫌棄說,“你是不知道,夏海生那家夥跟他一起工作還可以,但要是一起生活,我肯定會忍不住打爆他的頭!”
想到夏海生直男的性子,還有那次他把臭襪子塞到辛慧媚嘴裏的事,白瑜突然有點悟了。
馬賽楠這次過來,人明顯胖了一圈,尤其是肚子微微凸起來,一問才知道懷孕四個月了。
她說本來趙寄秋也想過來的,但一來貝雕廠剛接了不少訂單,正在趕訂單,二來伍曉棠最近生病了,她一時走不開,但他們拜托馬賽楠帶了一套貝雕過來。
說是一套,卻裝了整整兩個大箱子。
白瑜打開木箱子一看,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是一整套《西游記》和《紅樓夢》的貝雕工藝品。
全部十二個,造型跟之前訂單那些有些許不一樣,但看上去無論是造型,還是做工都更精致更漂亮,說是巧奪天工一點都不為過。
顯然這是伍師傅和趙寄秋兩夫妻特意為她雕刻的。
幾年前她只是随口說了一嘴,沒想到他們卻都記在了心裏。
她心裏湧過一陣暖流。
她決定離開貝雕廠自己創業時,有些人覺得她傻,說一旦走了,便是為他人做嫁衣,也有人覺得她是被歐陽文骞給趕走的,不由幸災樂禍。
還有一些人覺得她從一開始其實就沒必要去搞什麽貝雕廠,但白瑜一點也不後悔這個決定。
在這個過程,她不僅學到了如何經營一個工廠,如何管理人員,還結交了一批朋友。
要不是她弄這個貝雕廠,如今她要是想去公社承包土地,肯定不會那麽容易,她也不能招攬武鵬鴻這個人才。
可以說,這四年她不僅在幫助別人,更多是在為自己的事業打下根基,每一天每一個經歷都沒有被浪費。
她覺得十分值得。
所有人都來了,可白瑜最想看到的人卻沒能過來。
江霖正在執行秘密任務,不僅不能過來,連人都聯系不到。
白瑜自然覺得有些遺憾,不過從她決定嫁給江霖那天起,就意味着她接受了他這個職業性質。
國家和人民永遠大于個人。
只是,她沒等來江霖,卻等來了鄭書記的愛人——
江含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