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蝦
看孫政委有事找江霖, 白瑜只好自己帶着小家夥和念念兩人去海邊是散步。
此時正是傍晚時分,天将暗未暗,海天皆被夕陽染成了橙紅色, 不少晚回歸的漁船上傳來陣陣吆喝聲和笑聲,看着一桶桶被拉下來的魚, 顯然是滿載而歸。
海邊長着不少椰子樹, 正好有人在摘椰子樹, 白瑜便過去跟對方買了五個,現場開三個,剩下兩個準備等會兒帶回去給奶奶和江霖兩人。
小家夥和念念兩小只一人抱着一個椰子, 高興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形狀。
“椰子好喝,謝謝媽媽。”
小家夥嘴巴比椰汁還甜,跑到白瑜身邊,踮起腳尖就在白瑜臉上“吧唧”了一口。
白瑜大眼睛也彎了起來,抱着她一口親了回去:“不用謝寶貝。”
念念見狀,小身子扭了扭, 似乎想過來親姑姑,但又似乎不好意思。
白瑜看到了,湊過去, 也在她白嫩嫩的小臉蛋“吧唧”了一口:“這個吻是感謝念念平時幫姑姑照顧舒舒, 念念真是個好姐姐。”
念念眼睛瞬間就亮得跟夜空的星辰一般, 然後也踮起腳尖,大膽在白瑜臉上親了一口:“不用謝姑姑。”
小家夥見狀, 趕緊把自己的小臉蛋湊到姐姐面前:“姐姐, 我也要親親。”
念念是個好孩子, 于是雨露均沾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小家夥咯咯笑了起來:“不用謝姐姐。”
白瑜覺得好笑不已,這小東西就喜歡模仿身邊的人。
兩小只喝完椰汁後, 便在沙灘上玩起了沙子。
白瑜在她們不遠的地方找了塊石頭坐下來,海風輕輕吹拂起她滿頭的秀發,她咬着竹管吸了一口椰汁,汁水清甜清香,好喝得很。
這樣的惬意時光,真是快樂賽神仙。
白瑜靠在石頭上,舒服得眯起眼睛,沒注意到遠處有一雙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石大威:“她都結婚,連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你怎麽到現在還惦記着人家?”
焦雨奇:“我沒惦記人家。”
石大威:“好好,你沒有,那你能不能把眼睛從人家身上移開,要是別人發現了,對你對她都不好,還有你真要退伍轉業?”
焦雨奇點頭:“家裏給我安排了其他工作,我打算回去了。”
不僅安排了工作,還安排了相親對象,他媽以死要挾他回去結婚生孩子,他也想離開這個地方,要是一直呆在這個地方,他的心思就會一直放在她身上,可她可能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這種無望的感覺讓他覺得窒息。
所以他還是走吧,走得遠遠的,看不到了或許就不想念了,等時間久了,他也就會慢慢放下了。
石大威嘆了口氣:“那也成,不過以後我們兄弟倆只怕很難再見,走走,我們今天必須來個不醉不歸。”
焦雨奇:“你明天一早不是有任務嗎?”
“草,那以茶代酒得了……”
石大威勾着焦雨奇的肩膀,強制把他給拉走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周圍的蚊子也多了起來,白瑜趕緊招呼兩小只回去。
等回到家,小家夥還是被叮了好幾個包,其中有一個包就叮在臉上,小家夥癢得一直抓。
白瑜生怕她把臉給抓破了,趕緊找來藥膏給她抹上,但一時半會也沒辦法停止癢,白瑜只好教她在蚊子包上面掐個田字。
不知道是不是心裏作用,還是藥膏起了作用,反正掐字後小家夥就沒那麽癢,這一下她仿佛發現了新大陸,對着自己身上的蚊子包就是一陣掐,等江霖把孫政委給送走,回來就看到自己的閨女滿臉滿手的“田”字包。
江霖:“……”
白老太從外頭回來,見狀心疼得不行,趕緊把兩小只抓去洗澡。
白瑜趁機問孫政委過來的事情:“葛大川那邊該不會是出事了吧?”
江霖在她對面的椅子坐下來,搖了搖頭:“沒出事,之前在信上不是跟你說大川立了個大功嗎?孫政委這次過來,是想讓我當說客,說服大川接受組織給他的安排。”
白瑜一臉迷惑:“什麽安排?”
江霖:“結婚。”
白瑜:“???”
她的頭發上落了一只蚊子,江霖伸手把蚊子趕走,繼續解釋道:“開雲島遠離岸邊,島上荒草叢生,周圍方圓百裏就只有大川一個人,大川一天下來可能不會開口說一句話,只有每半個月有人給他送物資時,他才會跟人溝通,領導們怕長此下去對他的健康不利,若是他能找個伴,一起駐守孤島上,有人陪着說說話,還能在島上種種菜,這樣一來他就不用那麽辛苦。”
白瑜下意識道:“不想葛大川那麽辛苦,所以就找個女人一起陪葛大川辛苦?難道男人的命是命,女人的命就不是命嗎?”
江霖沒想到她會這麽大意見,輕聲安撫道:“所以我拒絕了政委,這事情不僅要女方自己願意,還得大川自己願意,你也知道大川心裏還放下……”
白瑜也覺得剛才自己有點反應過激了:“就該是這樣,葛大川心裏還放着向雪,若是為了讓自己舒服就娶個老婆來照顧自己,那我就要鄙視他了。”
江霖:“放心吧,大川要是那種人,當初也不會主動申請去守島了。”
聽到這話,白瑜唯有一聲嘆息。
***
第二天吃完早飯,白瑜就騎着自行車再次出發了。
有了昨天的經驗,今天她不僅帶了照片,還特意帶了一個工藝品,照片雖然能看得清楚,但肯定不如看到實物來得震撼,她在伍師傅新做出來的幾個作品裏頭選擇了最小一個,大概比巴掌大一點,這樣方便攜帶。
而且為了避免像昨天那樣被曬成狗,她早早就出門了,可惜現在沒有防曬霜,要t不然她肯定要給自己塗上厚厚一層。
雖然她昨天戴了帽子,可在烈日下曬了那麽久,還不知道會不會被曬出斑來,長什麽都可以,就是不能長斑,她實在沒辦法接受自己一臉斑的樣子。
早上出門還是比較舒服,等白瑜抵達紅旗公社時,完全沒有昨天頭發貼在臉上、衣服貼在身上的窘況。
比起昨天來,她今天運氣也算不錯,只等待了十來分鐘就順利見到了紅旗公社的書記——張書記。
張書記五十歲開外,應該不會相差太多,可能四十多也有可能,他身材有些發福,矮矮胖胖的,臉型也有些圓,從正面看去,還能看到他的雙下巴。
白瑜主動打招呼:“張書記您好,我叫白瑜,很高興您在百忙之中抽空出來跟我見面,早聽說張書記是個善于聽取意見,善于任用人才的好領導,果然百聞不如一見,能見到張書記,真是我的榮幸!”
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好聽的話誰都喜歡聽,聽到白瑜這一連串的彩虹屁,張書記臉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小瑜同志對吧,坐吧,給我說說你那個什麽貝雕。”
張書記說着還給白瑜親自倒了一杯茶,顯然白瑜這馬屁拍得很到位。
白瑜在張書記坐下來,并從帶來的紙箱子裏頭把作品拿出來:“貝雕,顧名思義便是用貝殼雕刻而成的工藝品,貝殼雖然不起眼,但經過設計、打磨和精雕細琢,便能變成一幅幅讓人驚豔的作品。”
說着,她把蓋在工藝品上的紅布掀開。
張書記手裏端着個搪瓷缸子,他雖然同意和白瑜見上一面,但他對所謂的什麽貝雕其實并不看好,跟昨天的林秘書一樣,他同樣不覺得有人會花錢去買用貝殼雕刻成的東西,只是在紅布掀開的那瞬間,他整個人怔住了。
只見那工藝品不大,差不多就一個巴掌那樣,可就是這麽個小東西,居然雕刻了一個小姑娘,小姑娘身穿紅色的裙子,頭上紮着兩個小揪揪,小姑娘模樣嬌俏可愛,看着就讓人心生歡喜,她手裏拿着一個大螺號,輕輕挨着嘴邊,恍惚之間,仿佛有樂聲從那螺號傳出來。
整個作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讓人十分驚豔。
張書記從震驚回過神來,一臉不置信的表情:“這……真的是用貝殼雕刻而成的?”
有些材料一眼就能看出是貝殼,可有些卻無論如何看不出來,譬如那小姑娘的臉,那紅色的衣服,還有那雙可愛的紅鞋子,這些怎麽可能是用貝殼做成的?
白瑜點頭:“是的,用貝殼作為主要原材料,然後經過切割、打磨、雕刻,以及黏貼等多道工序,把一個個貝殼黏在一起做成不同的作品,眼前這個作品名叫《吹螺號的小姑娘》,除了這個作品,我那裏如今還有其他十來個作品,有做成山川的,有做成花草的,也有做成神話傳說的,全都是用貝殼雕刻而成。”
說着她從軍挎包裏拿出一打照片,雙手遞到張書記面前。
張書記放下手裏的搪瓷缸子,還在身上擦了擦,然後才把照片接過去,一張一張細細看了起來:“不可思議,實在是不可思議,沒想到那麽不起眼的貝殼居然可以做成這麽漂亮的作品!”
張書記一邊看,嘴裏一邊發出陣陣驚嘆。
白瑜見狀,心中也不由松了口氣,覺得自己算是成功了一半。
幾十張照片,張書記看了十來分鐘,看得十分仔細,看完後他才依依不舍把照片歸還給白瑜:“的确很讓人驚豔。”
白瑜看着他這副滿意的樣子,準備再接再厲,把合作項目一舉談下來:“張書記您看,貝殼是自然資源,采摘不用花費一分一毫,唯一需要用到的便是勞力,剩下的便是打磨和雕刻,這方面,我那邊有兩個老師傅,不僅藝術水平獨到,貝雕工藝水平也很高,讓他們來指導社員完全不是問題,而且貝雕每一個都是獨一無二,完全不用擔心會有人模仿,像百貨商場賣得很火熱的柳編工藝品,譬如籃子、框子和裝衣服的箱子,雖然很漂亮,卻很容易被人模仿。”
白瑜之所以提起這個,是因為柳編作為一種工藝品,早在1960年開始就已經有出口,而柳編跟貝雕一樣,用的材料同樣為自然資源,不一樣的是柳編跟藤編以及竹編等有異曲同工之處,會這個手工藝的人不少,因此很容易被模仿,而貝雕就不一樣了,不是每個人都能雕刻出伍師傅和趙阿姨兩人這樣水平的貝雕。
當然,柳編自然也有它的優點,譬如相對于貝雕更加容易上手,還有應用比較實際,像籃子箱子這類東西,大家平時生活都會用到,這也是它們為什麽會賣得這麽火熱的原因。
可做柳編或者藤編的生産隊不在少數,現在再分一杯羹已經非常晚了,更別說瓊州島這邊并沒有那麽多做柳編或藤編的自然資源。
白瑜在說這番話時,張書記聽得頻頻點頭,中間絲毫沒有想打斷白瑜的意思,這讓白瑜更加信心大增。
張書記點了點頭道:“白同志帶過來的貝雕工藝品的确讓我大開眼界,也讓我知道原來那麽不起眼的貝殼居然可以做成這麽漂亮的東西,而且就跟白同志說的那樣,貝殼是自然資源,海邊随處就可以撿到,不花費一分錢,的确十分省錢……”
白瑜控制住內心的小激動,心裏覺得今天跟昨天相比,真是天壤之別,原來昨天遇到林秘書那樣的賤男,就是為了今天遇到張書記做鋪墊。
怪不得有人說,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還不等白瑜開口,就見張書記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水,繼續道:“可是呢,白同志有沒有想過,貝殼這種東西就是做得再精美,那也只是一個可以看,卻不能吃不能用的東西,如果賣得便宜了,那人工以及各方面的管理費用都不夠付,可如果賣得貴了,譬如就這麽個東西,如果賣五塊錢的話,你覺得誰會花那個錢去買?”
東西是好東西,的确很精美,說一句巧奪天工也不為過,只是再漂亮也沒用啊,一點也不實用,現在不少地方的人連天天吃大米都吃不起,只能吃一些陳米或者窩窩頭,連吃都吃不飽,誰會去買這麽個不能吃又不能用的東西擺在家裏?
更別說貝殼海邊就可以撿,大家随時可以去撿來做,當然做出來肯定不會有這麽精美,可老百姓就在乎能不能吃飽,誰會在乎好不好看呢?
“……”
白瑜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繃不住了。
敢情說了那麽多,最終還是回到了起點?
看來是高興得太早了。
不過她不想就這麽放棄了:“普通百姓自然不會買,但我定位的目标人群本來就是普通老百姓,我們可以把它包裝成高檔品,和友誼商場之類的合作,最重要的是,我們可以參加廣交會,把産品給推銷出去,讓貝雕走出國門,驚豔世界!”
白瑜覺得自己還能争取一下,畢竟剛才張書記表現出來的樣子可不是一點半點的興趣,而他對貝雕的不看好也是可以理解的,時代以及自身的見識等局限,會讓一個人做出錯誤的判斷。
如果換做上輩子的她,她肯定也不會看好貝雕這個東西,可事實上上輩子貝雕在廣交會上備受客商的高度贊賞,訂單更是像雪花一般源源不斷飛來,到了鼎盛時期,貝雕産值高達幾千萬元,偉國家賺取了打量的外彙,也一度成為國家出口創彙大戶。
因此,事實證明,貝雕有着十分廣泛的市場,這事業完全可以搞!
可張書記聽到她的話後卻笑了起來:“白同志,你有這份幹勁十分好,但做人呢不能僅僅只有幹勁,還得腳踏實地,你年紀還小,很多東西不是像你想的那麽簡單,這話你在我這說說就好了,可千萬別往外說,要不然可要被人笑你白日做夢了。”
白瑜:“…………”
眼看着事情就要成功了,突然來了個大轉彎,這讓白瑜有些難以接受:“張書記,您聽我說……”
張書記卻擺擺手站了起來:“白同志,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你請便吧。”
白瑜:“………………”
有句話叫做,人t永遠也不能賺到認知以外的財富,她已經盡力了。
對方都下逐客令了,白瑜知道再說也沒有用,雖然心裏有些失落,但她還是跟張書記做了道謝,然後把《吹螺號的小姑娘》蓋上紅布,小心翼翼放回紙箱裏面。
走出紅旗公社辦公室,白瑜長長吐出一口氣。
昨天出師不利就算了,今天又來,這讓她不由有些沮喪。
不過她沒沮喪太久,而是換種語氣給自己打氣:“加油加油,古人雲,寶劍鋒從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沒有任何事情是随随便便成功的!”
“連被稱為‘發明大王’的愛迪生在發明電之前,都要經過無數次失敗的實驗,而我現在只不過你被拒絕了兩次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失敗乃成功他媽媽,加油,我能行!”
還別說,給自己噸噸噸灌了一大堆雞湯後,白瑜的心情真的好了不少。
她重新振作起來,然後騎上自行車朝最後一個公社——飛魚公社騎去。
前面兩個公社的名字顯然是後來重新取的,用的都是很勵志的革命詞語,跟前面兩個一比,飛魚公社顯得有些另類。
飛魚,宋代大詩人黃庭堅那首《拘士笑大方》裏面,有兩句詩是這樣寫的:“鳥飛與魚潛,明哲善因物”,意思是,鳥兒飛翔在空中,魚兒潛游于水底,明智者善于因勢利導,不知道這個飛魚公社取名時是不是根據這句詩歌呢?
飛魚公社距離紅旗公社有些遠,路面狀況也十分不好,路坑坑窪窪的,白瑜覺得自己的屁股都快被颠麻了。
好不容易來到飛魚公社,當一個沒牙的阿婆指着前面幾間房子,用方言告訴白瑜那就是公社辦事處時,白瑜不由愣住了。
只見眼前幾間房子又矮小又破舊,牆皮斑駁,不少地方脫落後露出裏頭粗糙的磚石,沒有脫落的牆面裂痕随處可見,屋檐上長着不知名的植物,莫名讓人想到墳頭草。
白瑜嘴角抽了抽,心裏想着自己該不會是誤會了阿婆的意思,畢竟她只聽得懂少數幾句當地話。
東方公社和紅旗公社的辦事處雖說不上有多富麗堂皇,但好歹每一間房子的牆面是完整,尤其是東方公社,還有兩層的樓房,外頭也有守門大爺,紅旗公社雖然比東方公社稍遜幾分,但也有七八間磚瓦房,而且外面的地也是鋪了水泥的。
跟東方公社和紅旗公社比起來,飛魚公社有點窮,不,不是有點窮,是很窮。
白瑜突然覺得希望有些渺茫。
不過來都來了,肯定不能就這麽走了,否則有點對不起她被颠簸了一路的屁股。
于是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發,然後抱上紙箱朝最大那間辦公室走去。
這次沒有守門大爺,也沒有秘書給她做通報,白瑜沒有任何阻攔就直接走進了辦公室。
辦公室裏頭的擺設怎麽說,好聽一點叫樸素,不好聽的話,那叫無比簡陋,簡陋到白瑜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只見辦公室中央擺着一張老舊的木桌子,木桌子缺了一只腳,底下用一塊石頭墊着,在角落處放着兩張長條椅子,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這就是整個辦公室裏頭所有的設施和裝備。
在木桌子後面坐着一個男人,男人手裏拿着一只筆,眉頭緊蹙,正在奮筆疾書。
看對方那麽專注,連她進來都沒有發現,白瑜不得不咳嗽一聲提醒對方。
聽到咳嗽聲,男人這才擡起頭來,那是一張意外很年輕的男人,看着大約三十七八歲,他直挺的鼻梁上戴着一副缺了一條腿的眼鏡,瘸了腿的眼鏡用繩子綁着挂在耳朵上,他穿着一套灰色的衣服,衣服被洗得顏色發白,而且上面還有好幾個補丁,全身上下都說明了一個字——窮。
男人看到白瑜,愣了下:“請問這位女同志你找誰?”
白瑜露出恰當的笑容:“你好同志,我叫白瑜,我想找飛魚公社的書記,麻煩你幫我通報一聲。”
男人似乎很意外聽到她這麽講,頓了下道:“我就是飛魚公社的書記,我叫歐陽文骞,骞是飛達鴻骞的骞,不是一千兩千的千,不知女同志你找我有什麽事?”
聽到對方就是飛魚公社的書記,白瑜有些意外,還覺得對方有些書呆子氣。
她以為能坐到公社書記位置的人,年齡沒有五六十歲,也得有四十往上,但眼前這人似乎有點過于年輕了,而且穿得這麽窮的書記,她還真是第一次看到。
不過很快她就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壓下去,然後把之前自己在報社工作,以及大學生的身份簡單介紹了一遍,接着又給對方詳細介紹了貝雕這門工藝,以及自己過來的目的。
說完這一切後,她把《吹螺號的小姑娘》再次小心從紙箱裏面拿出來,開門見山道:“這就是我說的貝雕,這是其中一個作品,歐陽書記您看看。”
白瑜沒急着往下說自己的計劃,跟去前面兩個公社不一樣,前兩個公社她是在推銷自己以及貝雕,來求得合作,可在飛魚公社這裏,不僅對方要考慮她,她也要考慮對方。
一來對方年紀太輕了,如果真要合作的話,後面要建廠,組織招工并管理工人等,白瑜不确定他是否有這方面的經驗。
二來飛魚公社太窮了,能把一個公社帶領得這麽窮,她有點懷疑他的能力,就包雅英的助理給的資料顯示,他在這個位置上坐了五年。
她不知道五年前飛魚公社是個什麽樣的情況,但五年後的今天,飛魚公社跟其他公社比起來,發展得似乎不是很好。
歐陽文骞這邊看到工藝品,眼底露出了驚豔,他還把眼鏡摘下來在衣服上擦了擦又重新戴上去,然後整個人幾乎貼到那貝雕上。
屋裏彌漫着一片寂靜,鴉雀無聲。
良久,他才從貝雕擡起頭來,看向白瑜道:“做這樣一個作品,需要經過幾道工序?”
白瑜有些驚訝他首先問的不是質疑這貝雕是不是真的用貝殼制作而成,而是問了制作工序,不過因為這個問題,讓她對他有些稍稍的改觀:“概況來說,四道工序,切割,打磨,雕刻,黏貼,但仔細來說,那就涉及得非常廣了,在制作成品之前,首先要設計,畢竟你不能憑空就做出一個東西來,接着要繪圖,然後便是找材料選材料,接着才進入切割打磨等程序,除了之前說的那幾道工序,後面還要抛光,上色,鑲嵌組裝等等,簡單來說,那就是制作過程複雜,不僅要求高于常人的藝術水平,還要有耐心。”
貝雕之所以能被稱為藝術品,其制作過程就決定了它不像其他粗制濫造的東西,它具有極高切獨特的藝術欣賞性。
歐陽文骞聽到白瑜的話,眉頭又習慣性蹙了起來,似乎在思考着什麽,良久他才開口:“工序這麽複雜,你覺得一個從沒接觸過的普通人多久能學會?”
不同于之前兩個公社不斷地質疑她,歐陽文骞問的問題才像是一個真正要合作的人。
白瑜收起之前的質疑,思考了一下道:“對于歐陽書記您這個問題,我沒辦法給出一個确切的答案,因為每個人的天賦和能力是不一樣,同樣一道工序,有些人可能一兩個月就學會了,有些人比較手笨,可能半年也學不會,而且不同工序對人的要求也不一樣,像切割和打磨這些就很容易上手,只要認真去學,我覺得一般人一個星期左右就能上手,但像設計和繪圖這些,要求就非常高了,沒有幾年的學習,可能連最基礎的設計都設計不出來。”
歐陽文骞很認真地在聽白瑜的話,聽完後又頓了好一會才道:“對于白同志你提出的合作,我很感興趣,但能不能做,我現在沒辦法立即給你答案,還有,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親自跟兩位制作師傅見一面,同時,我也想看看其他的作品。”
白瑜笑道:“沒問題,我回去後跟兩位師傅說一聲,他們那邊應該也沒什麽問題,具體就看歐陽書記您這邊什麽時候有時間,我們可以先把時間給定下來。”
雖然對方沒有第一時間給自己肯定的答複,但他這個态度比之前兩個公社誠懇一萬倍。
年輕不害t怕,沒有能力也沒關系,關鍵有沒有這個心。
歐陽文骞推了推眼鏡:“那就定在後天下午兩點鐘。”
白瑜點頭:“沒問題。”
約好了時間和地點,白瑜抱着紙箱走出破舊簡陋的辦公室,大大吐出一口氣,突然覺得眼前破爛的辦事處看上去也沒那麽紮眼了。
從飛魚公社回到海軍基地,天色又漸黃昏。
白瑜前腳剛進門,馮招娣後腳就上門來了。
馮招娣手裏拎着一兜東西,她把東西往白瑜面前一遞道:“我老舅從潮汕那邊帶了一些土蝦過來,據說很有營養,便給你拿了一些過來。”
白瑜感謝後,往廚房拿了個盆子出來裝,卻在看到東西後驚訝出聲:“這東西真能吃嗎?”
只見盤子裏的東西跟蝦沒有一點關系,樣子十分像泥土,不僅顏色像,就是質感也很像,這真能吃嗎?
馮招娣聞言笑了起來:“可以吃的,你可別小看這東西,還真不是什麽地方都有,聽我老舅說,要
鹹淡水交界才能抓到這種蝦,而且還得用一種很特殊的網才能捕捉到,你聞一聞,是有海鮮味的,東西蒸熟以後口感跟蝦卵差不多,所以也叫蝦春。”
白瑜聽了她的話,捏起一把放在鼻子下聞了聞,的确有一股淡淡的海鮮味,而且抓起來的質感不像泥土,反而像青草被碾碎後的纖維感:“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東西,不知道要怎麽做?”
馮招娣:“你把凃蝦鋪平在盤子上,往上面撒些姜絲和五花肉,然後一起放到蒸籠去蒸,這是一種做法,另外一種是往鍋裏倒進一點清水,然後把土蝦放進去一邊煮一邊攪拌,很快土蝦的顏色就會變成橙紅色,這時候往裏頭加入五花肉片,一小勺油,撒一點蒜苗和蔥花進去,味道會更加鮮美,最後把油豆腐放進去煮熟就做好了。”
白瑜再次表示感謝,然後問起對方最近的情況。
我沒在招待所工作了,這段時間我跟着一群大叔出海捕魚,”誰知馮招娣聽到她的問題,臉上卻露出一個苦笑,但很快她又振作起來,“不過你不用擔心,捕魚雖然沒有在招待所那麽悠閑,但好歹能讓我們一家人都吃飽,這就很好了。”
其實并不好。
一開始她以為她爸和她奶奶的事情并不會影響到自己的工作,可時間久了,同事們就漸漸排擠她,領導也時不時刁難她。
最後她被安置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後被辭退了。
捕魚早出晚歸,幹的都是男人的活,她有時候累到全身酸痛,感覺四肢百骸仿佛被車轱辘碾過一般,酸痛到她連站都站不起來,但再苦再累也要幹下去,要不然總不能一家子坐着等死。
白瑜雖然不知道她被辭退的具體原因,但可想而知過程肯定不會讓人高興。
她伸手拍了拍馮招娣的肩膀,說:“如果,我是說如果,我這邊有個工作介紹給你,但可能會比較累,還有可能需要你來回跑,不過比起去捕魚,工資會多一些,而且你也能學到很多的東西,你願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