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邀赴宴
滄古是一座妖魔鬼怪,人神共存的江湖小城。
與所有故事裏的小城一樣,它繁華熱鬧,商鋪林立,人聲鼎沸。
城中有平凡生活的普通百姓,有穿梭刀光劍影的俠者,有攪弄風雲的廟堂客,有隐于人間安然自在的神魔,有一心向道清修的妖,有不願輪回的舊魂新鬼……還有日複一日,長醉不願醒的癡情浪子。
衆生芸芸,皆在紅塵浪裏翻滾。
愛着,恨着,痛快的活着,在各自的角色裏演繹着不同的故事。
——
啪!
人前搖扇,醒目拍桌。
諸位看官,您細聽分說——
且說滄古城外,東山之上,有一座年份悠久的道觀,名為玉清觀。
觀內住着兩位道長,一位常年雲游四方,甚少在城中露面,見首不見尾,很是神秘;另一位是只被老觀主救回來的猞猁妖,名喚顧瓷,少年樣貌,脾性溫和,甚喜飲酒聽戲,遂常下山游玩,與城中人多有交集,熟識者頗多。
是年七月半,顧瓷受邀參加城南一家棺材鋪的開業慶典。
雖然奇怪一個棺材鋪還要搞開業慶典,但是鑒于請帖上寫了有戲班子唱曲兒,還有城中最好的酒樓——酒樓忘鄉樓的頂級席面,所以,顧瓷只納悶了一瞬,便将師兄微心道長所囑“七月半不能随便出門”之事給忘了個幹淨,樂颠颠換了衣服,跑下山去聽戲。
棺材鋪的開業慶典定在酉時,正是城中最熱鬧的時候。
顧瓷一路走一路逛,見了熟人招招手,打個招呼。
路過傅岑的糖葫蘆鋪子,還順帶買了串糖葫蘆,咔嚓咔嚓咬着脆糖問道:“傅大人不去慶典嗎,有戲看呢!”
傅岑正在熬糖,聞言微微皺眉,有些嫌棄:“棺材鋪的慶典誰要去,不如多賣幾串糖葫蘆!”
“好吧,那我去了哈。”顧瓷憨憨地點點頭,同人告別,繼續前行。
城南臨近墳山,出了城門走個十裏地便是義莊,因而那一片俱是紙紮鋪、棺材鋪一類的店面,行人稀少。
顧瓷心裏盡想着聽戲,絲毫未察覺這一路走來除了傅岑,便未見旁人。
青灰色的石板路,踩在腳下未曾發出一點聲響。
安安靜靜的城南街上只有顧瓷哼小曲的聲音。
“忙處抛人閑處住,沒個為歡處……”
不多時,糖葫蘆吃完,棺材鋪也到了眼前。
烏黑的牌匾下站着兩個迎客小童,臉蛋紅紅,衣着鮮亮。小童見顧瓷迎面走來,先是嘴角一咧,笑意森然,而後走下臺階,拱手作揖。
顧瓷笑眯眯的還了禮,一人給了一塊糖。
小童收下糖果,嘴巴一開一合,“謝。謝。”
顧瓷聞聲一愣,心道:這兩個小孩兒長這麽水靈,怎的竟是結巴,真是可憐見的。正想再摸出兩塊糖來,卻忽然被小童一左一右鉗住雙手,硬生生拽進鋪子,拖到後院按在桌前坐下
“哎哎哎!”顧瓷瞪着眼睛叫道。
這兩個小童看着年紀不大,手勁卻是不小,抓得他手腕酸痛。
“你們老板就是這麽教你們迎客的嗎?”顧瓷揉着手腕,有些生氣的說。
然而小童卻沒有理會他,動作利索的拿來碗筷擺放在他面前,又點了支白蠟燭塞在他手裏。
做罷,不待顧瓷說話,便行禮退了下去。
“這……什麽意思?”
顧瓷握着蠟燭,茫然四顧。
只見這院子中央搭了一個戲臺子,距戲臺一丈遠的地方,擺了四桌宴席。
自己所在的這一桌離戲臺最遠,且桌上已坐了幾位賓客。但瞧着眼生,似乎沒怎麽見過。
另外幾桌都還空着。
人沒到齊,想來還得一會兒才能開宴。
環顧一圈,顧瓷最終将目光鎖定在離自己最近的黑衣男子身上,試探着開口問道:“額,敢問,這位兄臺也是城中人?”
那黑衣男子原本閉着眼,手指擱在桌上一下一下的敲着,聽見身旁有人說話,尋着聲音來處,張開眼睛看了顧瓷一會,冷冷道:“問我?”
見人看過來,顧瓷甚喜,于是也不顧他語氣冷淡,只管笑着點頭。
黑衣人輕嘆一聲:“某姓陌,初來此地。”
“哦,原來是陌兄,在下……”
“閉嘴。”
“啊?”顧瓷剛要自報名姓,卻被這黑衣男子喝斷,一時有些愕然。
“少言語,此地有異。”黑衣男子輕聲解釋道。他的手指仍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語氣冷淡卻不似厭煩。
顧瓷抿着嘴點點頭,握着蠟燭有些不明所以。
正胡思亂想,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嗬——”
顧瓷被吓了一跳,倒抽一口冷氣僵着身子回頭去看。
“哈哈哈哈哈哈……小猞猁,你也有被吓的時候!哈哈哈哈……”
忘鄉樓的老板聞人子嬰牽着老板娘司命,一邊笑一邊在顧瓷身旁坐下,順便向那黑衣男子打招呼:“陌兄也在啊!”
黑衣男子聞聲望過來,皺着眉略一點頭,低聲道:“此地有異,小聲些。”
“嗯什麽意思?”聞人不解。
司命一臉淡然,伸手一巴掌蓋在聞人臉上。“意思是讓你別說話。”
“哦!”聞人一臉委屈巴巴的樣子,乖乖坐好,但沒一會兒他又開口問向顧瓷:“小猞猁,你拿着蠟燭幹什麽?”
“恩?”顧瓷一愣,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腦子一轉反應過來。
不對,這兩人,是自己走進來的!
并沒有小童拉着他們的手把人按在桌邊!
他看看自己手裏的蠟燭,又看看擺在自己面前的杯盤,再看看其他人面前——空溜溜,什麽也沒有。
看了半晌,倒吸一口涼氣。
怎的就自己有杯盤碗筷,還被塞了一根白蠟燭在手裏。
“你們進來時,門口沒有迎客小童嗎?”顧瓷問道。
聞人還未答話,另一邊的黑衣男子卻先開了口,甚是疑惑:“迎客小童?是何模樣?”
“我們來時也沒見着什麽迎客小童,只有老板在門口等人。”司命看了一眼黑衣男子,又看向顧瓷,緩緩說道。
“嘶!”顧瓷又吸了一口涼氣,剛要說話,冷不防又被拍了下肩膀!
“這是誰呀?啊?七月半跑到棺材鋪來,本事大了?”一個聽起來有些腎虛的聲音悠悠傳進耳朵。
顧瓷木着臉回頭看人,口中斷斷續續的說着:“你,怎麽,也來了?”
來人一身青衣道袍,手執長劍,看着仙風道骨,一開口卻是懶洋洋:“我當然是來看戲啊!”
他這話說的似乎語義雙關,不過顧瓷沒有時間去細琢磨,只是眨巴着眼睛看他甩甩袖子在一個左右無人的位子坐下,而後毫不見外的撈過酒壺,掀開蓋子聞了聞,就着壺嘴喝了一口。
“哈!好酒!”似乎很是滿意。
聞人見狀有點生氣,喊道:“你對着壺嘴喝了,我們還怎麽喝!”
那人又喝一口,一副高深模樣,閉着眼向聞人搖搖手指,“只有我喝得,你們,喝不得!”
聞人被氣得瞪眼,還想繼續說話,卻見一群穿的花花綠綠的人來到院中,相互說笑着在另外幾張桌子坐下。
十人一桌,剛剛好坐滿三桌。
聞人看着那些人,在司命耳邊小聲嘀咕:“他們說話我怎麽聽不清啊,跟蚊子似的。”
話落卻突然被踩了一腳。
聞人見司命臉色嚴肅,便默默擡手把嘴捂上,不再出聲。
顧瓷看向那幾桌賓客,支起耳朵細聽他們說笑。
奈何那聲音似乎與自己這桌隔了好遠好遠,嘁嘁喳喳,不甚清晰。
明明只隔了幾步之遙,怎麽就聽不出一句人話來呢,難不成他們說的是方言?
顧瓷看着看着,眼角突然不受控制的跳動起來。
他皺眉擡手摸了摸。手指觸及皮膚的瞬間,恍然想起來,今兒個好像是——中元節!
壞了壞了……
七月十五,鬼門大開,亡者游街,生人回避。
自己竟然為了聽戲挑這麽個日子下山。
正懊惱着,一擡頭看見那些花花綠綠的賓客,腦子裏回想起一句話來——
“鬼語嘁嘁,其言難辨,其聲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