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眼見蕭翎的手驟然僵在半空中,眉毛也擰成了波浪,襲鶴齡笑起來,“你這丫頭,莫不是吓傻了?你抱着的不就是你阿姐麽?她怎麽就不能再送你一把劍了?”
哭聲戛然而止。
聞晚歌猛地轉向襲鶴齡,改抱住蕭翎的胳膊,通紅着眼睛卻神色鄭重地道:“她,她當然是我阿姐!”
聲音有些嗡卻不失響亮,且異常急切,生怕別人窺探出了什麽破綻。
襲鶴齡不知其中玄機,被聞晚歌這麽一吼,很是莫名其妙,撓了撓腦袋讪笑道:“我也沒說不是啊?”
怎麽一下子這麽兇?
聞晚歌卻低了頭把蕭翎的胳膊抱的更緊了。
蕭翎嘆了口氣,安撫性地拍了拍聞晚歌的手,視線掃視一圈,問道:“你們都沒事吧?”
襲鶴齡搖搖頭。
沈思賢感激地看向虞子珩,“還好有虞公子,無礙。”
然而後者全然不搭理他,黝黑的眸子一瞬不錯地看着蕭翎,關切道:“怎麽回來了?”
蕭翎無奈地撇了撇嘴,“調虎離山的計劃被識破了呗,眼看都出林子了,那鬼面人一聲哨子就把所有猴子都叫走了,我只好趕回來。”
說到這裏她沉了眉,若有所思道:“萦州一戰也不過才十來天,我見他武功又精進了不少,一套又一套的劍法連我都看不出路數,這個秦逍遙真是越來越讓人好奇了,也不知道我那師父查出些什麽沒有,算了,稍後再議,黑猴子鼻子靈敏的緊,一會兒該追過來了……”
似要印證她的話,遠處已經有了聲響,衆人立刻進入警戒狀态。
就聽“咻”的一聲,一柄三尺長劍破空而來,虞子珩眯了眯眼,繞過蕭翎和聞晚歌,舉刀将劍蕩開,鬼面人随後出現,接回在空中翻轉着的劍随即又飄進了霧中。
哨聲傳來刀劍紛紛出鞘。
然而卻不見別的動靜,除了愈來愈急促的笛音,周圍詭異地安靜極了。
“阿姐,那些畜生都被你殺了?”聞晚歌小聲問。
蕭翎困惑地搖頭,“即便是擇君也只能傷其皮毛,那這個玩意兒根本殺不死。”
鬼面人此刻也是錯愕不已,手中的短笛吹的更急了,以致他竟絲毫未能察覺自己背後何時出現了兩個白須老者。
鬼面下一雙眼睛瞳孔急縮,顯然吃驚不小,左側那位先前打過照面,碧水清江第十一任宗主曲修竹,右側的那位未曾見過但也大致能猜出來,必是一劍山莊開派祖師徐同風。
想不到竟能在這種地方遇見這兩尊大佛,吹了這麽久的笛子都不見影,那群畜生莫不是被他二人控住了?
思及此處鬼面人毫不遲疑展開雙臂如同鬼魅般飄走,可惜曲修竹和徐同風早看穿了他的意圖,幾乎是同時揮掌。
兩道掌力疊加在一起猶如狂風過境,山林被吹的簇簇響。
氣浪繞着鬼面人極速流轉,身體被困在一道看不見也摸不着的銅牆鐵壁之中,逃無可逃,避無可避,任他如何掙紮都無濟于事,只能像一個斷了線的風筝一般墜向地面。
接着冰冷的劍刃便抵上了脖子,劍是他方才掉落的,擡眼往上看去,執劍的紫衫少年狹長的眸子冷冽地看着他。
鬼面人的目光在襲鶴齡臉上停留了片刻,偏頭悶咳了幾聲。
襲鶴齡突然就恍惚起來,不知為何,四目相對那一瞬,他心底竟湧上了一股難以言明的古怪感覺。
其餘人的注意力卻不在鬼面人身上,伸長了脖子往他摔過來的方向張望,不多時,從暗處的濃霧裏緩步走出兩位老者,雖都穿着粗布衣衫,卻掩不住那一身的仙風道骨。
聞晚歌不禁輕喃了句,“我是不是看到活神仙了?”
蕭翎扯了扯唇角,收劍回鞘,“我說那些大猴子怎麽沒動靜了,原來是師父和徐前輩到了。”
除了虞子珩仍淡定如常外,聞晚歌、襲鶴齡、沈思賢不約而同地看向蕭翎,滿眼都是驚訝。
蕭翎笑道:“我來跟你們介紹一下,我師父,碧水清江第十一任宗主曲修竹老前輩,一劍山莊開派祖師爺徐同風老前輩。”
聞言三人的眼睛一個比一個瞪的大。
幾天前得知這二位武學宗師尚在人世時,沈思賢就想着今生若有緣得見便死也無憾了,沒想到這就遇見了,一時激動得不知當如何是好,一側的聞晚歌、施完禮他才回過神,忙整了整衣衫,莊重地作了個揖,“晚輩流雲劍派沈思賢,見過兩位前輩。”
徐同風點點頭笑道:“流雲劍派最講究德行,都說門內的弟子個個氣質不凡,今日一見,甚好,甚好啊!”
沈思賢又惶恐地拜了拜。
寒暄完,大家這才把焦點重新拉回至鬼面人身上。
蕭翎道:“是該讓大家看看你的真面目了。”
鬼面人聞言,眼底略微閃過一絲慌張,撐在地上的手倏地握成了拳。
虞子珩卻擋在了蕭翎前頭,沉聲道:“我來。”
說着彎了腰朝那張青面獠牙的鬼面伸出手。
就在這時,忽聽不遠處傳來漱漱響動,大家不過晃了個神,劍下竟不見了鬼面人的蹤跡。
就連離得最近的虞子珩也沒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麽,只覺得一道細微的風從身前吹過,鬼面人便憑空消失了。
襲鶴齡看着手中的劍震驚極了,自己分明把劍壓在那人頸側,人是怎麽不見的,他竟絲毫沒有察覺。
“他,他去哪兒了?”
話音落地,一道古怪的聲音驟然響起,似憋了一喉嚨的水,每個字都在翻滾,“找我嗎?我在這兒。”
衆人一驚,扭頭朝聲音的來源看去,只見兩丈外似立着一個八尺有餘的身影。
光線昏暗,霧氣又濃,影子若隐若現,但他頸間細細流動的幾條火光卻瞧的真真切切。
“秦逍遙?”蕭翎脫口而出。
影子搖着頭嗓子裏咕隆隆道:“不不不,外頭的人都以為我是秦逍遙,可他們不知道秦逍遙一年前就死了,你們給我聽好了,我叫,南、月、離。”
身側陡然響起一聲抽氣,蕭翎側目看去,就見虞子珩臉上寫滿了震驚。
“怎麽了?”她悄聲問。
虞子珩似是震了一下,僵硬地扭過頭看她,下一瞬卻又轉了回去,盯着暗處的身影一言不發。
“我本可以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的。”影子輕呵了一聲,雙手對着拍了三下,一群黑猴子從四面八方呼呼啦啦竄了出來,圍在他周圍乖巧地坐着或趴着,有一只甚至親密地去蹭他的肩膀。
那畫面直讓人毛骨悚然。
适才不見這群畜生出來,連蕭翎也以為是曲修竹和徐同風想辦法制服了它們,卻原來是主人來了。
“我這條命算起來是蕭姑娘救的,今天我就大度一回不殺你們,月籠寒紗也不跟你搶了,這樣,我們之間就算是兩清了。”
說完那身影便消失了,憑空消失了,無蹤無影,無跡可尋,若非是一只接一只爬上樹的黑猴子,都要懷疑他是否真的來過。
威脅消失,聞晚歌大喘了一口氣,戰戰兢兢地問:“他,他是人是鬼?”爾後猛地看向蕭翎,“他剛說那話什麽意思?阿姐,你竟救過他?”
聞言襲鶴齡、沈思賢詫異地看向蕭翎,就連虞子珩也轉了過來,黝黑的眸子沉沉地看着她。
蕭翎自己卻是茫茫然。
她都死了一千多年了,上哪兒救那個怪物去?
*
那自稱南月離的說話倒也算數,一行人亥時之前便順利出了迷霧鬼林。
回到小客棧,櫃臺上的油燈還亮着,應是陳老漢特意留的,堂裏的碳火将将熄滅,隐隐一點火星仍有餘溫。
想來将會是個不眠夜,虞子珩又去尋了些木炭重新生了火。
搬來椅子圍着碳火坐下,徐同風問:“你們可聽說過曉燭峰?”
沈思賢道:“前輩說的可是邊境關州境內那座光禿禿的焦山?晚輩曾聽家師說起過。”
一百多年前瀚海曾出現過一個單挑群雄的傳奇人物,名叫成不言,武功了得,無人能與之匹敵,他一生獨來獨往,卻在人生最後那幾年裏忽然在曉燭峰上收起了弟子。
凡拜師學藝者只能悄無聲息地前往,不得告知他人,入門後也不得與山外任何人聯系,不得私自下山,除非在武學造詣上勝了他方可離開,否則便要終身留在山上。
且下山後便再與師門無任何瓜葛,更不得對任何人提起。
年輕後生哪個不想拜成不言為師,可打贏他卻不是誰都敢想的,萬一終其一生都不能取勝,那便得永遠留在山上,如此學了絕世武功又有何用武之地?
故而,有這一腔孤勇的人少之又少。
幾年後曉燭峰上不知怎麽突然起了山火,熊熊烈焰直燒上了天,數百裏之外都能見到火光。
聽說後半夜還曾降過一場大雨,可那火卻怎麽都澆不滅。
到天亮的時候整座山都成了焦土,山上的莊子也盡數燒毀,只留下十來具被燒的面目全非一戳就碎成渣的屍體。
世人皆感嘆一腔孤勇的人還真有,同時又慶幸有這一腔孤勇的不是自己。
說來怪得很,如今都過了一百多年了焦山仍舊是焦山,寸草不生。
多數人聽到的故事大概就是這樣,但那場不知天災還是人禍裏其實有兩個幸運兒,一個是曲修竹另一個便是徐同風。
起火的頭一天二人将被成不言逐下山。
由于立過重誓,他們只得忍着悲痛跪在山腳下磕了幾個頭便分道揚镳,對曉燭峰閉口不談。
再後頭幾年一個入了碧水清江,一個建立了一劍山莊,誰都沒讓成不言的在天之靈失望。
至今為止,這世間除了飄到曉燭峰上親眼見證過的蕭翎便再沒第三個人知曉他們曾經師出同門。
“曉燭峰上的火難不成跟那些大黑猴子有關?”蕭翎問道。
“不錯。”徐同風一聲長嘆,許是想起了恩師成不言,眼底難掩傷痛,“那畜生叫厭生獸,傳說是鳳首岩鱗蛟的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