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尊上, 這些裂縫是突然出現的。”血修羅指着地面上一指寬的裂縫說道。
冥樓撩起衣擺,蹲下身面色沉肅地探究起龜裂的地面。
裂縫所處的位置,正是當年塵無休用死人屍骨搭建冥樓的地方, 不過冥樓成為魔尊後, 便将此處夷為平地, 如今這裏已成為魔界大軍練兵的地方。
他将手掌置于裂縫上方,抓住了一縷溢出的氣息。
這氣息很像冥界的陰氣, 但又有些不同,陰氣是慢慢侵蝕入骨吞滅生者陽氣,而這氣息在接觸到生者的瞬間,就會瘋狂撕咬生者的陽氣和魂魄,且很難用法術做抵抗。
便是冥樓魔骨之身,此刻也感受到了刺痛。
他收回手掌時, 掌心中黑了一片, 且這片黑像是個活物, 邊緣隐隐扭動着, 似乎是想繼續擴張自己占據的領地。
冥樓的眸色幽沉,攏緊掌心後手上倏然燃起熊熊火焰。
火舌在他的手上肆虐着, 片刻後冥樓對着火焰輕吹一下, 火焰便被他輕松地吹滅, 在張開手時掌心中的黑痕已經消失不見。
這東西需煞氣凝聚的火焰反複灼燒才能殺死, 但除了身負魔骨之人, 他人是不可能活着承受這種灼燒的。
也就是說, 一旦沾上裂縫中的東西, 便必死無疑。
冥樓站起身, 視線依然幽幽地看着那處裂縫,語氣冷然地說道:“這裂縫何時出現的?”
血修羅立刻回道:“昨日下午, 一開始這裂縫很細,半指寬都不到,我還以為是誰練兵時把地砸裂了呢,可今早我再來看時,這裂縫竟然變寬了。”
冥樓的神色變得更加陰沉。
昨日下午,不正是玉千尋在冥界發瘋尋找塵無休殘魂的時候。
凡是與塵無休有關的事,皆不存在什麽巧合,這地上的裂縫,必定是昨日玉千尋招魂所引起的。
他沉默良久才沉聲開口:“尋些人将此地用結界圍住,自今日開始,未得本尊允準,不可讓旁人靠近這裏。”
聞言,血修羅恭敬地低下頭,道了句:“是,尊上。”
冥樓打算同羅素再交代些事情,可一轉身卻沒瞧見羅素的身影。
冥樓:“羅素呢?”
血修羅看了看四周,最後有些憨傻地看向面前的魔尊,搖了搖頭:“不知道,剛才就沒瞧見他啊。”
冥樓輕皺眉頭。
是最近他的脾氣太好了嗎?連羅素都敢偷懶了。
略微思忖後,冥樓只好将本該羅素辦的事交代給了血修羅:“明夜本尊要在寝殿內調息,不想被人打擾,你安排好此事,除了羅素,不要讓任何人接近本尊的寝殿。”
血修羅連連點頭應着。
冥樓這才轉身離去。
本想着再回去看嬰寧一眼,可半路上卻遇到了纏人的蛛蛛。
蛛蛛捏着一塊手帕扭扭捏捏地出現,走到冥樓身邊時,用帕子捂着臉嘤嘤哭了起來。
冥樓停住腳一臉冷漠地看着她,可蛛蛛只是發出哭的聲音,也不說話。
半晌,冥樓實在是煩極了,不悅地開口問道:“你又想做什麽?”
蛛蛛在帕子後抽泣地說道:“戰神……抱歉尊上,我剛剛又在想天界戰神了,但現在我不禁又開始想,如果尊上還不按照約定把戰神送給我,那我的将來該何去何從呢……”
“行了。”冥樓沉聲打斷她,稍作停頓後問道:“蛛蛛,你為什麽非要沈玄一?”
他的語氣很平靜,這讓蛛蛛覺得有些稀奇。
蛛蛛也不裝哭了,放下帕子理直氣壯地說道:“尊上還不了解我嗎?我就是愛色,聽說那戰神俊朗貌美,所以想與他春風一度。”
冥樓幽幽看着她:“當真如此?可本尊怎麽覺得,你對他如此執着,好像另有所謀呢。”
蛛蛛的神情有一瞬僵硬,緊接着她轉開視線裝起糊塗:“我聽不懂尊上在說什麽。”
她不認,冥樓也沒打算逼迫她認,只是淡漠地看向前方說道:“本尊不在乎你想謀劃什麽,但沈玄一之事,本尊不能幫你了,你可以選個旁的心願讓本尊為你實現。”
聞言,蛛蛛焦急地問道:“為什麽?尊上,你從前可不是個會食言的人啊!”
“這次例外,沈玄一不能動,本尊懷疑他……”
說到此處,冥樓輕抿唇角,默了半晌才繼續說道:“總之本尊是不會去動沈玄一的。”
“你!”蛛蛛氣惱地指着冥樓,卻一時不知該罵他什麽好,最後她憤憤放下手,點頭道:“好,我不用你了!我自己也能想辦法把他搞到魔界!”
說完,她氣沖沖地轉身離開。
對于蛛蛛的不敬冥樓也不惱,他繼續向前走去,可剛走幾步,心口的位置竟有一絲異樣的疼痛。
【冥樓……】
他仿佛聽見了塵無休的聲音,于是皺眉停下腳步,擡手揉了揉心口的位置,半晌那絲淺淡的疼痛才消失不見。
難道是因為臨近滿月之夜,所以他的心髒現在就開始難受了?
雖然只是一瞬的疼痛,但這還是動搖了去見嬰寧的心思,如果在嬰寧面前犯了毛病,定會惹得嬰寧擔心的。
算了,他還是先忍忍見嬰寧的心思吧,待熬過明夜,再去見她。
做好打算,冥樓又回到那裂縫處研究了整日,但一無所獲,回寝殿歇了一晚,隔日又到刑房處理了玉千尋留下的同夥。
直至魔界的夜晚再次降臨,冥樓都沒看到羅素的身影。
這不免讓冥樓心生奇怪。
羅素平日裏不是待在藥房,就是圍着他轉,從來沒有過消失兩日的時候。
那家夥到底在做什麽呢?
想着,他倒是想去尋羅素,不過眼看着就要到他犯毛病的時辰了,只好先打消這個念頭。
滿月之夜的事除羅素外無人知曉,此事也不能讓旁人知曉,若有人趁他虛弱起異心,那就麻煩了。
冥樓匆匆回到寝殿,慎重起見,他在殿外設了層不可進出的結界,以防什麽人想闖進來
每回發病時又冷又熱的,會弄得一身的汗,因此他一回到寝殿內,先換了身寬松的薄衣,想盡量讓自己的身體放松下來。
準備好一切,冥樓朝裏殿裏側的大床走去,準備在床上默坐調息,靜待那折磨人的時刻。
走到床邊時,他面容一沉。
床上的被子不知被誰平鋪開,被子裏好像躺着一個人。
冥樓擰緊眉心看着被子下的那一團,雙眸越發陰冷,右手伸去掀被子,左手則暗暗施法,心想這被子下的人只要有半點異動,他便立即出手将其打死。
他周身漫起殺意,猛地将被子掀起……
被子掀起的瞬間,冥樓舉着施法的左手愣怔在原地。
床上躺着的不是別人,而是嬰寧。
她宛若嬰兒般蜷縮着身體側躺着,雙眼合着,呼吸勻長,睡得十分香甜,柔順的長發披散開,有幾縷垂在她白皙嬌.嫩的臉上,身上不知是誰給換的霧紗衣裙,那衣裙十分輕薄,裙下的玲珑曲.線若隐若現。
冥樓瞪大雙眼,半晌停滞的腦子才重新開始轉動。
嬰寧?嬰寧怎麽會在這裏?
不對,他是不是已經發病,産生幻覺了?
想着,冥樓彎身靠近嬰寧,小心翼翼地用右手食指戳了下嬰寧的臉頰。
這觸感很真實,又。軟又.滑,而且很溫暖,讓人觸碰一下就還想再去觸碰第二下。
冥樓忍不住又戳了兩下,随後他用左手控制住自己貪.婪的右手食指,用力搖了搖頭。
現在不是想東想西的時候。
這就是嬰寧,活生生的嬰寧!
可嬰寧怎麽會在他魔界的寝殿內?還穿成這個樣子。
想着,他的視線不由自主落在嬰寧身上,看着那如裹在清晨雲霧中的美好胴.體……
下一瞬,他慌亂地移開眼,急匆匆朝寝殿的門跑去。
不行!他要趕緊離開這裏!
清醒時他都沒把握能抗拒美好的嬰寧,若等下發病,他定會失控撲倒嬰寧的。
他伸手拉開門,急忙向門外紮去,可卻被門外的結界又狠狠彈了回來。
剛才他怕自己失控時會沖出寝殿,所以設了這個連自己都出不去的結界,只有等到明日,這結界才會消失。
冥樓很想扇自己兩巴掌,怎麽不先檢查屋子再設結界呢。
對了,血修羅會置換之術,或許可以試着讓血修羅用什麽東西把嬰寧調換出去。
只要有他的命令在,血修落也能保護好嬰寧,至少嬰寧會比和他待在同一個屋內要安全些。
思忖完,冥樓立刻拍門大喊:“來人!給本尊來人啊!!”
冥樓的聲音傳出寝殿,剛好被路過的花兒郎和血修羅聽見。
花兒郎搖着扇子朝魔尊寝殿的方向看去:“這……好像是尊上的聲音吧,聽起來挺着急的,咱們過去看看吧。”
他剛要擡腳,血修羅連忙将他拉住。
“不能去。”血修羅看着他,認真地說道:“昨個兒尊上同我說,他今夜要調息休養,不許任何人去打擾。”
花兒郎不解地皺眉:“那尊上這是在喊什麽呢?”
血修羅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後,恍然大悟地說道:“我知道了,這一定是尊上對我的考驗,看我有沒有按他的話安排,你想尊上法力無邊,向來遇到事情都自己解決,怎麽可能這麽着急地喊人,所以你現在不能過去,你過去了會害死我的!”
花兒郎點了點頭:“有道理,興許今夜你通過了考驗,明個兒尊上還會嘉賞你呢。”
一聽這話,血修羅神氣起來,嘿嘿一笑:“走,我現在心情好,請你喝酒。”
二人笑着離開了這考驗之地。
冥樓喊了半天,都動用法力了也不見有半個人過來。
他急地抹了把額頭的汗。
現在怎麽辦?即将發病的他,與還在昏睡的嬰寧身處同一個屋子,這不就等于把大灰狼和小綿羊關在一起了!
他無語地趴在門上,正頭痛地想着該如何是好時,身後響起了嬰寧困頓含糊的聲音。
“冥樓?這裏是哪裏啊……”
冥樓下意識回頭看去,嬰寧已經坐起身,擡手揉了揉還未完全睡醒的眼睛,細長的腿從裙下伸出,兩只白嫩的腳就搭在床邊。
殿內的燈火在她身上籠罩了一層柔和的光輝,長睫微微顫了顫後,她輕擡婑媠的雙眼,嬌.媚地朝冥樓看去。
有欲.望開始悄聲湧動……
見冥樓呆滞地看着自己挪不開眼的樣子,嬰寧覺得有些奇怪,于是低頭看向自己。
等發現自己這一身完全藏不住身材衣裙時,嬰寧驚叫了一聲,而後慌亂地扯過身邊的被子将自己緊緊裹住。
聽到她的叫聲,冥樓也回過神來,急忙錯開眼飛快地說道:“阿寧,你就在床上好好待着,千萬不要亂動。”
嬰寧從被子裏露出一張紅透的小臉,怯聲問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你只要聽話,就不會有事的。”冥樓努力壓着自己開始急促的呼吸說道。
他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嬰寧。
當然也包括自己。
想着,他關好殿門,随手一揮,施法将床周帳幔落下,将他與嬰寧隔開,随後他轉身走到離床最遠的角落裏,背對着嬰寧的方向坐下,又施法用繩子綁住自己的手腳。
心口的疼痛漸漸開始蔓延。
他暗暗咬緊牙關,讓自己保持清醒。
嬰寧縮在被子裏,隔着帳幔隐約看到冥樓的身影。
他坐在角落裏,背脊不似過往那般挺拔。
嬰寧忍不住開口問道:“冥樓,你在做什麽?”
“沒什麽……”他壓着痛苦,盡力用平常的聲音同嬰寧說話,不想讓她為自己擔心,“你一定要乖乖待在那裏……不要靠近我。”
嬰寧不由得輕蹙眉心。
即便他努力維持自己的聲音了,可嬰寧還是從中聽出一點不對勁。
她裹着被子坐起身,猶豫地開口:“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
冥樓深吸一口氣,強行從喉嚨中擠出喑啞的聲音:“沒有。”
他的嗓音都變了。
嬰寧瞬間開始擔憂,從被子裏伸出手想要撩起帳幔,冥樓卻驀地吼道:“不是告訴你不要亂動嗎?!”
被他的吼聲吓了一跳,嬰寧立刻将手縮了回去。
冥樓從來沒有這樣吼過她。
這很不正常。
嬰寧并沒有因為他的吼聲感到氣惱,只是心底越發的焦急。
“冥樓,你到底怎麽了?”她惶急地問着。
這次冥樓沒有回答他。
那種疼痛已經遍布全身,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猛烈。
它們撕咬着他軀殼,碾壓着他的骨頭。
他感覺身體的每一寸都在流血、碎裂。
冥樓痛苦仰起頭,從額頭到脖頸的青筋盡數跳起,理智也在迅速地被摧毀。
有一個念頭不斷地蠱惑他。
嬰寧就在不遠處,只要靠近,觸碰,深入,他便能從這份痛苦中解脫。
為什麽不這樣做呢?
【呵,你到底在克制什麽?】
他又聽到了塵無休的聲音,那種對于塵無休的憎惡和痛恨,使他低吼了一聲。
聽到他痛苦的吼聲,嬰寧終于确認了,冥樓現在很不舒服。
這讓嬰寧想到上一次冥樓失控時的模樣。
那次是上個月滿月時發生的事情,今天……
今天好像也是滿月的日子。
所以,每到滿月之夜,冥樓就會很痛苦。
想通這些事,嬰寧立刻裹着被子撥開眼前的帳幔,光着腳朝角落裏的冥樓走去。
感覺到嬰寧的靠近,冥樓猛地回頭看去,猩紅的雙瞳死死盯着她,宛若野獸盯着自己的獵物。
嬰寧的腳下有一瞬停頓,但她還是繼續朝已經失去理智的冥樓走去。
她在冥樓身邊蹲下,與那雙只剩下兇惡和欲.望的雙眼對視着。
不讓她靠近,躲在角落裏用繩子綁住自己,就是怕自己失控會傷害她嗎?
想到冥樓為自己做的這些事,嬰寧忽覺眼睛有些酸澀。
說自己是魔界之主,六界中最惡的魔,卻對她溫柔又細心,竭盡全力地保護她,
嘴壞,臭臉,急脾氣,可一見她難過就會急切地道歉。
越想,嬰寧越将自己的心意看得透徹。
她真的很喜歡這樣的冥樓,哪怕她知曉冥樓的缺點,她也願意伸出手擁抱這個男人,接納他的一切。
冥樓的喉嚨裏隐隐發出可怕的哈氣聲。
可她卻半點不覺得眼前的這個他有多麽可怕,因為她還記得剛剛冥樓溫柔的模樣。
嬰寧從被子中緩緩伸出雙手将冥樓抱住。
被子從她的肩上滑落,柔軟的身體輕貼着冥樓,淺淡的花香一點一點纏住冥樓的心神。
嬰寧輕拍着他的後背,唇瓣靠近他耳邊溫柔開口
“冥樓,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