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高三(27)班每月的活動有秦淮出謀劃策的一份子,高考那兩天秦淮理所當然地和雲悠然出現在學校門口。校門口兩排整齊的教師隊伍,以腿長優勢秦淮站在了隊伍的尾巴。
教師隊伍裏每個人穿着一樣讨人厭的豔紅色“高考加油”T恤,秦淮垂死掙紮挑了件最大號,穿出寬松的效果,下面搭配一條藍色破洞牛仔褲,妥妥男高潮男範。1米86的身高加上出色的顏值在一群高矮胖瘦的青中年老師裏面特別紮眼,尤其引人注目。
高二(27)班的學生早已經跟這個潮男“師公”混熟,進入校門時紛紛過來擊掌,卻也不止27班的學生,都一個接着一個跑到他跟前擊掌。
誰不喜歡帥哥
尤其還是老師的男朋友。
雲悠然帶高三這一年的事跡在學校傳的沸沸揚揚,每個月舉辦不同的活動主題,有時小班舉行,有時幾個班一起舉行,在學校膩了出去校外舉行。另外還有上的課程,秦淮給高三(27)班學生上小提琴課;葉擎給高三(27)班上鋼琴課;許文佩給高三(27)班上舞蹈課,把一個班四十五名學生帶出去就是一天。
有置喙的聲音,但雲悠然都把這些屏蔽在外。
她想給他們一個不一樣的高三。高三裏不止是學習,更多的是快樂。
黎清秋站在雲悠然身旁調侃,“第一次見老師家屬過來給學生加油,雲老師你開辟了第一次。”
一年時間裏,雲悠然有很大變化。脫去了臉上的青澀和稚氣,已然成為一個無堅不摧的老師,她聳肩道:“有什麽關系呢?反正大家都說的也不少了,我多做一件少做一件還是招人非議,那我不如徹徹底底落實不務正業這個老師頭銜好了。反正也快結束了,以後不教學了。”
黎清秋勾着嘴角笑。這話倒是很有鹿鳴的風格,不陷入自證,他說由他說,我做該我做。你既然這麽說我了,那我就落實給你看喽。
這一年她突破了太多所謂的規章制度,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說實話,黎清秋很羨慕。
這樣冒尖的班主任,年級主任和校長都頭痛得很,但是沒人拿她怎麽辦。因為在雲悠然有放飛自我的想法的第一時間就把魏轶雲找出來,讓他給學校捐了兩棟教學樓和一棟圖書館——用來堵住校長的嘴巴。
其他班的學生只有羨慕的份。
秦淮在校門口站崗給高考生加油這件事是學生要求的,當然也有秦淮本身有這個想法的原因。那雲悠然何樂而不為呢?
總之,該做的不該做的,她都做了。
高考一過,就剩一場音樂會了。
黎清秋垂着眼眸問:“真的不做老師了?”
雲悠然:“不做了。”
“哎,有點舍不得呢!”黎清秋黯淡的語氣讓雲悠然心裏一動,她看着地面說:“我們又不是不能見面了。”
這話倒是真。
但,學校少了一個有趣的老師,連八卦的主角都變得沒滋沒味了。
黎清秋視線越過人來人往的人群,看見眼對面老師梯隊的尾巴。男人身材優越,腿長肩寬腰窄,那張臉尤其招惹眼球,頗有撕漫男的樣子,他笑的開朗地和學生擊着掌說鼓勵的話。
起初只覺得秦淮是個帥氣沉默心細的大男孩,絕對沒法和直播間那個炸毛、髒話信手拈來的鹿鳴聯系起來。這一年,他來學校的次數多,逐漸見識到不同的一面,才發現某些地方就是有鹿鳴的影子。
盡管她極力将二次元和三次元分開,但事實不容置疑。
黎清秋收回目光,她問:“什麽時候結婚到時候請我嗎?”
“啊?”雲悠然和學生擊着掌,小聲地回答:“還沒那麽快。”
“他……會不想結婚嗎?”黎清秋有些好奇,畢竟以前鹿鳴是妥妥的單身主義。別說談不談戀愛,他連同其他配音演員炒CP都懶,覺得麻煩,或者正因為純粹,她才喜歡了那麽多年吧。
“不會,”雲悠然說:“我們聊過這個話題。”
黎清秋沒有驚訝。
意料之中的答案。
鹿鳴就是這樣子一個人。以前信誓旦旦堅持做一個單身主義,但從來沒把話說絕,只是說接下來一個人的生活概率大。如果遇到某個契機了,他也有可能做截然不同的選擇。
好像他在直播間公開的時候,黎清秋便若有所感他會結婚。
這是好事。
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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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結束沒多久,雲悠然收拾了兩箱24寸的行李,一箱她和秦淮的衣物,一箱是禮物。
先是兩個小時的飛機,再是四個小時的大巴,最後是十五分鐘在坑坑窪窪路面的越野車到達一個南方的偏遠村莊。
連續幾個小時的奔波,雲悠然腦袋沉得慌。剛上野越車雲悠然便蹙着眉毛問副駕駛的女孩子:“阿宜,江江呢?”
嚴宜說:“太鬧騰了,就不帶他出來了。”
江江是嚴宜的兒子,現在四歲半。
四年前一個瓢潑大雨的淩晨,雲悠然從嚴宜的肚子裏親手接生的新生兒,也正因為這個小孩猝不及防的到來,讓雲悠然慢慢改變某一些想法,對世界的看法,開始放過自己。
開車的是嚴宜現任男朋友馮檢。
秦淮眉間能夾死一個蚊子,扶着額頭,慢慢揉着。
很快到了一個種滿綠植的院子,門前的藤蔓布滿牆,大小不一的葫蘆懸挂下來。雲悠然挽着嚴宜的手,後面兩個男人一人手裏拉着一個行旅箱。
“種滿了。”雲悠然說。
其實在某短視頻平臺裏也能看到院子裏的茂盛,但映入眼簾的實物與屏幕對比差距太大,尤其是四年前這還是一片長滿雜草的荒地。
嚴宜某短視頻APP經營了一個賬號,以發日常為主,目前有三百萬的粉絲,雲悠然也是粉絲裏的一員。
嚴宜感慨道:“是啊。大家生活都越來越好了。”
“看你的狀态很不好,你們先上二樓休息一下吧。”嚴宜把他們帶上二樓。
見到院子裏種着各種各樣的蔬菜瓜果,秦淮以為住的會是一路上随處可見的泥磚的瓦房,還有些興奮,沒想到卻是一棟三層的水泥樓。
秦淮稍有失落的問:“平樓啊?”
馮檢:“對,前年剛裝修完。”
“奶奶,啊雲來了,來看你來了。”走入客廳,嚴宜沖着吊扇下的老奶奶大聲說話,奶奶眯着堆滿褶皺的眼睛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來,“啥?吃飯啊?”
看不到,耳朵也聾。
雲悠然彎下腰往老奶奶的耳朵湊過去:“阿奶,我是啊雲,我來看你來了。”
秦淮放下行李箱走到雲悠然身旁,想要給老人家打招呼,卻被嚴宜的搖頭打斷了:“沒關系的,阿奶看不到聽不到,不用打招呼,你們上去休息吧。”
果然如嚴宜說的,奶奶聽不到,答非所問地和雲悠然交流:“阿霞啊?來了啊?坐坐坐……”奶奶在亂摸之中握住了雲悠然的手,又在亂摸之中試圖找到椅子,但被嚴宜阻止了,“奶奶,不坐,讓他們上去休息。”
嚴宜把他們帶到一個幹淨利落的房間就下去了,讓他們好好小憩一會兒。
雲悠然坐在梳妝臺前的凳子上,舒服地問:“累不累”
兩人都沒有穿外衣躺床上的習慣,秦淮蹲在行李箱面前找睡衣,回答:“怎麽說?跟脫了一層皮差不多。”
雲悠然笑。
“沒看出你還有這麽遠朋友的愛好。”秦淮拿起雲悠然的化妝包,把她遞給她,說道:“在南城也不怎麽愛交朋友啊。”
“嗯,”雲悠然嘚瑟地做了個鬼臉,然後故作深沉地沉吟片刻,“你猜呢。”
大學畢業後那一年獨自旅行的經歷沒有跟任何人提起,跟魏轶雲也只三三兩兩說幾句話,沒有說過完整的經歷。剛開始的時候有些艱辛,第一次完全由自己安排行程,沒有司機和地陪,花了些無用的錢,第一次搭大巴和摩托,也第一次踏足落後的鄉村。
第六個月的時候她在大街上“撿”到大肚子的阿宜。臨近過年,街上熱鬧哄哄,到處都是喜慶的紅色,女人臉頰和米白色的羽絨服都是猩紅血跡,她拽着雲悠然的衣袖說:“我的錢被男人偷走了,我沒有錢,你可以幫幫我嗎?”
那年雲秀芝擔心她被騙,天天給她發詐騙的新聞。大路上突然被拽住雲悠然心裏一驚,害怕是詐騙,掰開手就想走人,但是那雙透亮的眸子楚楚可憐讓她不得不停下腳步。
接着女人察覺到雲悠然的警惕,她說:“你帶我去警察局,如果能證明我不是騙子,你能不能幫幫”我”
雲悠然自然沒有帶她去警察局。
把她帶到酒店,然後帶着她到醫院把産檢做了,一個月後跟阿宜回了她的老家。
“你膽子真大,相處一個月就敢跟人到家裏,不怕被拐”秦淮當着面把髒衣服脫下,換上睡衣。
“阿宜當時說如果你不快樂,跟我回家看看吧,你會好起來的。我很好奇什麽意思,當我一路上跟着她回來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我們國家還有那麽落後的地方,我們穿過一片破爛不堪的房子來到這裏,這裏的情況好一點,但還是不如大城市。”
秦淮躺在床上支着額頭,看着她手裏的睡衣,催促打斷道:“不換睡衣換好衣服躺一下。”
秦淮拍了拍床。
“等一下再換。”雲悠然繼續說:“我當老師也是因為她說過的話。村裏女孩子女孩子初中沒讀完就進廠打工,然後嫁人生孩子,她吃了沒文化的虧,初中沒讀完就進了電子廠,相信男人,然後未婚生子,她勸我說找不到方向就先去做老師吧,教教那些小孩,讓世界少一個失足少男少女。”
“這是大愛。”秦淮評價。
“太苦了。她不想讓那些孩子像她一樣,所以那時候她叫我去做老師,教教孩子。”雲悠然有些沉重地道。
她現在已經決定不當老師了。
秦淮看着她凝重的表情,猜想是她失落于以後不當老師了,于是他說:“你培養了一批會當老師的學生,他們會繼續你的使命,你的使命是做自己,雲悠然同學,快換睡衣上來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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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月亮明亮,絲絲微風拂過,好不惬意。
陪江江玩了一會兒,然後阿宜把他抱回去哄睡了,院子裏只剩雲悠然和秦淮在乘涼。
夜晚的寂靜,蛙聲一片,夾雜着蝈蝈清脆的聲音。
“你看,星星。”雲悠然仰着頭說道。
秦淮跟着擡頭看,“真亮,以前也這樣”
“四年前星星更多也更亮,”回憶盤旋腦海中,雲悠然頓了一下說道:“那時候經常和阿宜的侄女朵朵坐在大門前數星星,白天去河裏抓螃蟹,去田裏抓青蛙,去鴨場撿鴨蛋,……噢對了,晚上還抓螢火蟲……”
雲悠然會心一笑,覺得以前挺無憂無慮,好到她想回去那時候。
“朵朵高二了,還沒放假呢,也不知道能不能碰面。”雲悠然眸子裏有些失落地道。
她清楚,回不去了。
或許再見朵朵,她們會變得陌生,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說什麽。
這個讓她感到新奇的地方,讓她真徹感受到螢火蟲長什麽樣子、青蛙是什麽手感,星星是何其多的地方終究會随着時間慢慢變成她不認識的樣子,而這裏的人也将越來越疏遠。
這些她都明白,只是這一刻有些失落。
突然,雲悠然感受到肩膀有一股力量将她摟住,強行将她從失落的情緒逃脫出來,只看秦淮指着黑暗裏的一絲亮晶晶說道:“你看——螢火蟲。”
秦淮真的了解他,這招也真很有用。雲悠然立馬笑臉如花,丢掉了壞情緒,興奮地說:“真的哎!”
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掙脫秦淮手臂的束縛,往黑暗跑去,“我想抓!”
然而沒伸手去抓,只靜靜待在螢火蟲一旁,任由它微弱的黃色光亮映在臉頰,秦淮靠近了些說道:“別碰着了,萬一臉上過敏。”
雲悠然任由秦淮把自己拉遠了一些。
“你看,這就是變化。我現在根本不舍得抓它,但小一點的時候恨不得抓不夠……哈,有點自私。”雲悠然直白地說。
都說事過境遷,四年前的旅行記憶開始有些模糊,然而跳舞這件事已經離她生活很遠很遠了,甚至不刻意去想的話,已經不會想起了,也不會心痛了。
八年了,很久了。
不能跳舞這件事,好像也沒有那麽痛苦。
雲悠然轉頭看了秦淮一眼,所有的壞情緒原地化成安心和安全感,心裏暖成一片——沒關系,他會一直在。
秦淮像是她肚子裏的蛔蟲,說道:“沒關系,不論怎麽變,我們還是我們,你也只管做自己。”
雲悠然嘴角的笑容逐漸放大,她說:“總覺得無以回報,不如我給你生兒育女吧?”
秦淮臉上的表情停滞了半秒,他說道:“不急不急……”
世界紛紛擾擾,我們一直是我們。
正文完。